吃食堂的滋味
提起“吃食堂”,如今上了岁数的人,都记忆犹新。1958年的5、6月间,农民吃食堂现象应时而生。农民食堂一般以生产队为单位,我所在的村子大,生产队里有六七十户人家,利用村子里地主家的大客堂办起了大食堂。那几问大房子里树起了大烟囱,砌起了大灶头,安上了大铁锅,刚开头的时候还把每家每户的吃饭桌子、凳子都集中起来,早中晚三顿也都集中起来吃。我们小孩子只知道热闹,见这么多人在一块儿吃饭,开心得在饭桌之间窜来窜去“轧闹猛”,引来大人们的一片笑骂声和斥责声,一派热闹兴旺的景象。当时流行一句口号:“敞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可是好景不长,好饭吃了没几天,就说仓库里粮食没有了,再不能敞开肚皮吃饭了。于是大家只得散伙,每家每户按定粮分食,打饭拿回家去吃。我家6口人,打粥打饭,买了一只大砂锅,我和妹妹每天早晚都要抬着砂锅去食堂排队。妹妹岁数还小,力气也小,我也力气不大,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北面,离食堂最远,每打一趟饭都会累得气喘吁吁,遇到下雨天就更麻烦。有一回妹妹脚一滑,摔倒了,我连忙抢住,结果饭倒掉了一半。妹妹吓得大哭,母亲赶过来,并没有责怪,只是默默含泪相对。那天的晚饭,一家人都没吃饱。
那时食堂的饭菜很差,大多是大头菜与胡萝卜饭,粥烧得很稀薄。我爷爷常常抱怨说:“这个粥薄得屋椽都照得见,怎么叫人吃得饱?”虽然每家每户每人都有定粮,可是经过大食堂一烧,克扣一点,浪费一点,还加上那些“老鼠”偷吃的……有人撞见队长的老婆把一大碗菜油拿回家,也有人发现有些“烧饭的”把白米粥装进暖瓶里冒充开水拿出食堂去……村里的人老实,敢怒不敢言,只得在背后骂他们“油老鼠”“米老鼠”。那时大家常常吃不饱,几乎每天、每顿,肚皮都有没吃饱的感觉。但是,在我们家里,每回吃饭的时候,互相总有让着把砂锅底剩下的粥米汤留给别人吃的好习惯。我们小孩知道大人在田里干重活,需要吃饱;大人更懂得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不能老是饿着。待到大家全部放下了碗筷,家里的那只打饭砂锅和那把盛饭勺子才由爷爷与妹妹拿去,抢着把那些残剩的米粒和汤水舔干净……
人要活命,总要想办法找东西吃。村民们一开始是外出找野菜、棉絮草、水花生掺入粥饭里,用来撑饱肚皮。那时好多乡邻家里的灶头都在“土法上马,大炼钢铁”的时候砸锅卖铁拆了,我家由于老祖母的坚持,总算在一副三眼灶上留了一口锅下来。平时生产队规定吃食堂,个人家里是不准生火的。生产大队、小队的领导要是看到哪家的烟囱冒烟,就要上门来检查。烧在锅里的,凡认为是“违禁食品”,就要没收,甚至还要受到批评。有一回,我跟妹妹在生产队的蘑菇棚里,从种蘑菇人切下来的蘑菇根里捡了些还留有一点白根的东西回家,祖母就放了一些水花生烧成蘑菇汤。结果,烟囱刚一冒烟,就引来了生产队长,一家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老祖母机灵,盛了一碗蘑菇青草汤请队长一块儿坐下来吃,并向他说明蘑菇根是小孩子从外面捡回来的。我估计这个队长这时也肚皮饿了,又见我家烧的不是什么“违禁”的大米粥饭,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就半推半就地从老祖母手里接过碗,“呼噜呼噜”喝起来。一家人这才放松了紧张的心情,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见我家还留着灶头,隔壁邻居都来借锅烧用。慢慢地,邻居们家里也砌起了小灶头。即使有了灶头,也没有东西好烧,后来又不知是哪一家首先尝试,说麸皮、米糠也可以用来充饥,还可以做饼、烧粥。于是,村民们一阵风似的到处寻找。
大概到了1960年上半年,生产队里的大食堂才陆陆续续解散,人们又回归了一家一户的饮食生活。
2015年3月23日
载《南翔报》副刊
P24-26
这些文字就像书中的好多人物,相遇过了,都已过去了,只留下了一份记忆。这份记忆多数是留给自己的,我不会去想它与我谁会留在这个世上更长一点……
收在书中的,只是我一部分生活的经历、感悟,而另一部分,我把它留在小说创作中了。我粗略算了一下,留在手里的文章大约有一百多篇,这次收进来的是六十篇。收进来的不一定比那些没有收进来的好,我只是图个方便,没有电子文档的都放弃了。收入书中的,在校阅时有些地方做了修改,或者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在刊物上发表时,编辑要根据版面和内容的要求进行删节),如果编辑朋友见了,请谅解。
继明兄是我多年的文友,在忙中、病后为我写序;沈谷嫣小姐抽空帮我拍照;资深编辑黄政一老师劳心劳力。在此一并感谢。
葛秋栋
2017年5月
芭蕉叶叶为多情
今年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葛秋栋兄送来了一迭厚厚的书稿,共六十篇散文,这是他从数十年间辛勤创作的全部作品中遴选出来的。看着看着,我陷入了沉思,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与秋栋交往的一幕幕……
我与秋栋结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我在县新华书店工作,是联系外冈、望新、方泰一带的专职图书发行员,由于职业的缘故,平时与机关、学校的交道打得多。当时秋栋所在的方泰讴思学校,也在我的联系范围内,是一所小学带初中的学校,俗称“带帽子中学”,秋栋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与秋栋见面的情景。隔天晚上,绵绵春雨下了整整一夜,而讴思学校是一座乡校,从公路到学校有一长段泥泞的小道。我推着自行车,车上驮着一包书,艰难地前行,自行车轮胎上沾满了烂泥,让我出了一身汗。终于,遥遥望去,看到几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讴思学校就在大树旁边。秋栋远远地迎了出来,热情地帮我卸书擦车。此时,惊心动魄的“林彪事件”刚刚过去,“文革”进入了后期,相对前期已显得较为平静,出版界万马齐喑的状况也在改变。我送去的一包书中,有公开的刊物《朝霞》《学习与批判》,还有专门翻译、介绍国外各种思潮的内部刊物《摘编》,以及新出版的几种“二十四史”。记得秋栋兴奋地从中挑了几本书,印象最深的是他买了一本《周书》,这是二十四史中较为冷辟的一种,没有一定的古文基础是无法读懂的。临近中午,秋栋还为我在学校食堂准备了中饭。他执意要请客,不肯收饭钱。
之后,我们的交往多起来了,渐渐地知道了他的生世。秋栋生于1946年,长我一岁,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我们有较多共同的话题。当时,秋栋早已成家,而我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相比之下,觉得他在各方面都要比我成熟。不久,他调到了县文化三馆,从事图书介绍评论工作。再后来三馆独立,调到了博物馆。三馆与书店同属文化系统,开会、学习、劳动常在一起,我们又有共同爱好——书,来往就更多了,慢慢变成了莫逆之交。
记得秋栋当时住在孔庙大成殿旁一间破旧的小平房里,屋旁堆放着杂乱的碑刻,显得有点荒芜,但墙角有一丛绿叶葳蕤的芭蕉,格外显眼,生机勃勃。他还带着正在上小学的女儿,颇为艰辛。“十年动乱”结束后,秋栋被单位送到复旦大学地方志专业进修,后毕业于杭州师范学院政史系。1985年春天,他回到博物馆,担任馆领导,从此亦官亦文,先后在宣传部、侨办、台办、民宗办、工商联工作,其间还担任过县文联副主席。
我与秋栋时分时合。1985年初,县文化局的《嘉定文化志》已经启动,我即将从电大中文专业毕业,与秋栋都被借调到局志办公室从事地方志的编纂工作。局志办在县图书馆四楼,我们在同一室内办公,朝夕相处,我还应他之邀一起编辑馆刊《嗲城文博》,前后有数年之久。后来,秋栋调离博物馆,我则从书店调到了博物馆,我们分开了。他退休后,我邀请他参加《嘉定碑刻集》的整理注释,又在一起办公数年之久,彼此了解更多更深。
对秋栋的作品,我并不生疏。十几年前,我曾应邀为他编过散文集《疁城烟水》及小说集《红雪》。秋栋的文学创作起步较早,大概在做那本油印本馆刊《图书通讯》的编辑时,就已经开始了。他的散文作品大体上可以分为历史和乡情两大类。1981年初,上海《青年报》副刊刊登了秋栋的散文《缺角亭情思》,当时社会上书刊不多,又是一个崇尚文艺的时代,秋栋的文章在嘉定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反响。此文以南翔古猗园缺角亭的历史为背景,抒发了南翔人民爱国爱乡的高尚情怀。其中“竹枝山草木葱茏,绿浪生波,已属奇趣无限;屹立山顶的一座缺角方亭更使人有妙趣横生之感了。亭子的结构玲珑,高壮华丽,几何形的拱顶,线条流畅,气韵生动,除了东北方向人为地短缺一角之外,三只拳状翘角却似铁臂凌空,给人的感觉是威武、刚强、神圣不可侵犯;亭子不仅格调别致,颜色也七彩俱全,色调鲜艳柔和,真不愧是仙苑奇葩”的段落,颇有文采,十分撩人。此文获得上海《青年报》历史征文一等奖。同类题材的《高义桥的春色》,写得也较为出彩。此文从高义桥切人,歌颂了“五抗”英烈为理想信念而献身的高洁精神,文字热烈而充满激情,如“人们为什么常常在桥上流连忘返?有时把桥上的风兜人胸襟,有时看桥上的云烟晨雾,浮想联翩。大概是在追求吧,在追求一种美,从外貌直至心灵的美。如果说桥也有心灵的话,那么坦荡如砥的胸怀,朴实坚定的风格,始终如一的品质,献身人类的精神,正好象征着中华民族优秀儿女的精粹。我们伟大的民族,自古以来就有揭竿而起的英雄,有为民请命的使者,有舍身求法的勇士‘清操励冰雪,赤手缚龙蛇’,推动着历史的前进,推动着社会的进步。我伫立桥头,在八十年代的今天缅怀着六十年前的高义桥……”,可以感受到秋栋笔端火一样的热情。
秋栋的乡土类题材的散文也较出色,相比之下数量更多,有状物写景的,也有记事写人的。其中《浪花之梦》近似小说,叙述了银杏树下,“我”与珍珍之间发生的缠绵故事。珍珍是一个悲剧人物,特殊的时代断送了她年轻鲜活的生命。“我怀着沉痛思念的心情走到湖畔的老树下,捧起银杏树下的片片落叶,却无法知道哪一片是属于珍珍的……举眼眺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凝视着一艘艘乘风破浪的航船……痛苦的岁月就像船儿走过的路,它堆起的千层浪花很快被历史的巨手抹平了。而今,年老人正焕发着青春,年轻人又在为新的抱负而奋斗,失去学校的我已经读完了大学,在自己理想的天地里耕耘。可是,只要想起珍珍,想起我那死去的小妹妹,心里就会隐隐作痛”,中间似乎晃动着作者的影子。《我参加了“援越抗美”》则以平实的笔调,回忆自己入越参战的难忘岁月,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那血与火的战斗场景、生与死的战友情谊。秋栋写景的散文也融人了他浓郁的桑梓深情,如《故乡的小河》《老竹桥的记忆》《车浜斗》《芭蕉雨》《落叶的美丽》《我心中的那盏小竹灯》《秋夜》等,尤其是近期的作品,文笔更加洗练、老到。“人情总是家乡好”,秋栋的乡土散文中,还有几篇描写人物的,他的《乡邮员李学诗》《陈正留给我的回忆》等篇所写的人物,如李学诗、陈正等人,也是我所熟悉的朋友。乡邮员李学诗写得生动传神,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他倔强的性格、多舛的命运。离休干部陈正也是我的忘年交,他为人诚恳、低调,“以年届八旬的高龄,徒步走进西藏墨脱县,在背崩乡为门巴族孩子建起一座希望小学”,事迹十分感人。秋栋的作品向读者传递着一种正能量。
我在这篇文章中写了不少与秋栋交往的陈年旧事,几乎与其作品分量相当,正是应了鲁迅评价文学作品要遵循“知人论世”的原则,只有这样才会更准确地理解作者与作品。
末了,承蒙秋栋错爱,让我为他的这本书作序,由此我先睹为快,提前阅读了他的这部书稿。走笔至此,看到秋栋的这本散文集取名为《芭蕉雨》,想起了郑板桥先生的诗句“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引用板桥的诗句,是希望秋栋多写文章,犹如芭蕉抽叶,一叶才展,一叶又生,新作迭出,绵绵不断。
陶继明
2017年暮春于菖蒲书屋
《芭蕉雨》记录了作者葛秋栋生活的脚印,人生的道路,生命中的难忘往事。这本集子中有作者对花花草草的感悟、有对历史事件、地方贤达的思考崇敬、有对自己生活的回忆检讨……总之是敝帚自珍吧,共计六十篇。
《芭蕉雨》是葛秋栋的随笔小品文集,分为历史和乡情两大类。这些小文绝大多数是在国内一些报刊和地方有关刊物上发表过的,结集成册,保存下来,它就成了一件新的艺术品,有利于保管收藏,这是作者的想法,也是给自己生活的一个小结。本书具有较好可读性,对读者有一定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