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星期一，我感冒躺在家里。上星期六我还开车到一位木匠朋友伊希·特尔卡家去为孩子们取过鸟食槽，可到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几乎动弹不得，就像挨了一顿棍棒那样全身酸痛……当天下午，大概在两点四十五分，虚弱无力的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她是从布洛夫卡医院打来的，说马上替我接通东格尔教授。紧接着，电话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马扎尔先生，我告诉你一个悲痛的消息，赫拉巴尔先生逝世了。”“不，不可能……”我开始结巴起来。“这是发生在几分钟之前的事。很遗憾，这是一起悲剧性的事故，赫拉巴尔先生从窗口摔了下去。”这位布洛夫卡医院矫形外科主任用冷峻的声音补充说，“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桩非常悲伤的事儿。他因为给鸽子喂面包渣，探身窗外，腰弯得过大，不小心从窗口摔了下去，当场身亡，已经回天乏术了……”是啊，已经无法抢救了。我立即拨了几个电话……开始了悲伤、漫长而又繁忙的一周。
赫拉巴尔自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三至十五日访问柏林回来，以及寒冬随即降临，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步履越来越艰难，关节和头部总是疼。“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该是这个样子了嘛，当然这也不会拖多久……”他心绪不佳地说。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的孤独感越来越深，心情时常烦躁，这种状态对他来说可能比行动上的不便更难忍受。尽管如此，他却仍然不辞劳苦每天早上搭公交车到克斯科去，下午再返回布拉格，直奔金虎酒家，到他回家休息时已是晚上，行动就更加困难了。我们得轮流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家，通常是谁陪他在酒家，就由谁送他，艰难地扶他爬上六楼，帮他脱了衣服，安顿上床，为他往床头柜上放一杯水、一些止痛片和安眠药，然后……关上房门，就只能交给上帝去照顾他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身边还留着他的一把房门钥匙。令人惊叹的是，赫拉巴尔在每次经过这种夜间神志昏迷的艰辛历险之后，第二天早上九点钟，重又踏上去克斯科的征途，下午照样重复“布拉格、小酒家、回家”这个循环圈。
十二月三日，星期二那天，克拉乌迪奥·波尔达和伊万·科特开车到克斯科来找赫拉巴尔，准备送他到金虎酒家去参加我们星期二的例会。参加者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几乎是他最在乎的一些人。他与他们定期讨论他感兴趣的事情，而朋友们则充当着他与周围世界的联系人，他们实际上不只是对他的身体而且也包括他在文学方面的事宜给予关爱。在最近几年里，每到星期二，我们总是开车到克斯科去接他，以便稍微减轻一些他在公交车上的颠簸。赫拉巴尔欢迎这一举措，而我们所得到的回报则是按照他为我们准备的行车路线回到布拉格。我们不止一次地乘车从克斯科途经科乌辛回到布拉格，有时却又经过利普尼采或者旧博列斯拉夫、霍都涅。所经过的整个地区，布满了上千年的古旧村落和名胜古迹，还有小教堂、庄园、坟地等，更主要的是那些载负着饱含鲜血的历史的小溪与河流。赫拉巴尔是一位出色的导游，他的讲解不仅包括历史事件，而且包括与之相关的文学艺术。我们也常在那些乡村小饭店吃个晚些的中饭。在这里，赫拉巴尔以其特有的幽默风趣，讲述他或他的朋友们在这里和附近地区遇到的事情，还将那些曾经遇到的某件吸引他的事件发生地指给我们看。后来，他还将这些事件糅进作品里。对我们来说，这是将貌似平庸、单调乏味的景色，做一番有趣而丰富多彩的描绘。对赫拉巴尔来说，哪怕只是瞬间的变幻，从他那缩在克斯科的小屋里以及布拉格预制板楼房里的“奇特孤独”中挣脱出来，一览这充满阳光、色彩以及人群的景色，都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他以审美的眼光领悟这一切，也善于像画家那样描绘这一切。
可是，在这个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三日，赫拉巴尔却没有和我们从克斯科一同回到布拉格，据说是喝多了伏特加，腿和腰撞在了壁炉上。“小伙子们，没劲儿，我不跟你们去了。替我问候金虎酒家。可能的话，你们明天来看看我，我就留在这里了。”可到第二天，赫拉巴尔的弟媳塔莎却给刚从克斯科回来的波尔达打了个电话，让他中午就到克斯科去，因为博冈决定要去医院，已经为他在布洛夫卡一位名医那儿挂了号。于是赫拉巴尔像前次一样，又住进了布洛夫卡医院。可这一次去的既不是内科，也不是神经科，而是由巴维尔·东格尔教授主管的矫形外科。这是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四日，是个寒风凛冽的日子。
P3-7
二OO四年，我应邀访问捷克时，在布拉格我的一位捷克好友家看到了托马什·马扎尔所著《赫拉巴尔》这本书，一部开本大、篇幅长、插图多的有关赫翁的专著，真是喜出望外。但我跑遍布拉格的大小书店都没买到。这本书问世才刚刚一年就脱销，可见它受欢迎的程度。后来，还是由作者马扎尔亲自带我到出版该书的托斯特出版社图书门市部，才硬从书架上取下最后两本样书中的一本。马扎尔说：“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您的中译本，好让我能为中国朋友们进一步了解赫拉巴尔而尽到一分微薄之力。”接着，他还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不必全译，摘译可能更合适，在匈牙利就是出的摘译本。”我对他的美好愿望当即表示了感谢。
从二OO一至二OO四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赫拉巴尔精品集”已经推出了八部作品，加上二OO七年为纪念赫翁逝世十周年而出版的《河畔小城》中的三部，在我国单是“中青”这一个出版社所出版的中译本赫翁作品就有十一部之多，且未加上先后在别的刊物零星译介的赫翁作品。我想，此时如能出一本较全面系统介绍赫翁的创作与生活的书，对喜爱赫拉巴尔，想要深入了解他的我国读者来说，无疑是非常有益的。
一开始，我对马扎尔不拘一格的编写手法还不大习惯。开头那一篇“电影结束了”是对赫翁最后一次住院的情景，也就是逝世前的日日夜夜的回忆。可到了占据该书三分之一还多的长篇幅“传奇的文学生涯”时，则是引文摘句，对赫翁曲折的文学创作历程和成就做旁证式的介绍、分析与评价。到了该书的第二部分，则既非直接回忆，也不是学术分析，而是运用大量的不为人们所熟悉的宝贵素材，平实、客观地讲述赫拉巴尔学习、生活、兴趣爱好等各个方面的故事。直到我读完全书，才深深领会到作者的良苦用心。他就是想用既回忆又评介，加上讲述赫翁生活故事的“拼贴”手法来达到他想要达到的效果，让读者了解到赫翁既作为一位伟大的作家，又是一个真实而亲切、生活多姿绚丽的人，一个既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的全貌。
马扎尔的目的达到了。我从心底里感激他。
从“电影结束了”这一章可以看出，作者马扎尔是赫翁的莫逆之交。他比赫翁小四十二岁，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是世间少有的，真是比亲人还要亲。在赫拉巴尔的同辈亲朋好友相继过世，他膝下无儿无女、孤寂凄凉的晚年，马扎尔等几位年轻的莫逆之交就成了他生活中的拐杖，人们称他们为赫拉巴尔的“保护天使”。更重要的是，当赫拉巴尔被政府当局列为“清洗作家”，禁止出版他著作的艰难岁月，这些知交朋友则冒着“违法”的艰险办起了地下出版社，传抄复印、扩散赫翁的文稿，使他的许多作品在国内外广为传播并得以保存。至于赫拉巴尔是否因为“喂鸽子不慎从医院的窗口坠落身亡”，我们看了马扎尔在“电影结束了”中的平实叙述后也会有所判断，“偶然的不幸事故”？抑或是赫翁面对无情的现实的一个“勇敢的选择”？
去年秋末，我又一次应邀访问捷克，与马扎尔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从他的一言一行中，不难看出他对赫翁的深厚情谊和深切怀念。他领着我走遍赫翁生前住过的河畔小城宁布尔克和布拉格的利本尼、克斯科的林中小屋以及赫翁丧生的布洛夫卡医院……他边走边向我讲述赫翁在这里那里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连赫翁出车祸、他心爱的小猫丧命的那段公路也没忘了指给我看，并且那么的富于感情。在马扎尔家里，他将珍藏的赫翁遗物(包括护照、小时候的成绩单)一一拿给我看。他的手有些颤抖，眼里含着泪花，声音沙哑。他送给我一些赫翁作品影片的光碟和一九九四年他为祝贺赫翁八十大寿出版的由赫翁亲自剪贴配画的《文稿1993年1月—1994年1月》，这本小书现在已成为人们收藏的珍品，当我表示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厚礼时，马扎尔却说：“赫拉巴尔生前就从不吝啬将有用的东西包括书籍送给需要这些物件的朋友，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它们的作用，免得在他死后弄得七零八落，成为无用的废物。”从这个小例子也可看出，马扎尔也是在默默学着赫翁的为人。我怀着深深的感激接受了馈赠。 《赫拉巴尔》一书中，马扎尔描述了赫翁生前在音乐、美术、体育、戏剧各方面广泛而浓厚的兴趣和不一般的造诣。赫拉巴尔纯真、羞涩、胆怯的恋爱以及对猫们父爱般的情感。赫拉巴尔那巴比代尔式的“身处底层、眼望高处、从不气馁”的言行举止，他那活得真诚真实真情，充满活力的人生魅力，一直呈现在我眼前，感染着我。感谢赫翁的作品与他伟大的人格魅力给我的启示，感谢马扎尔给我们介绍了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本书的出版，基于赫拉巴尔和他的作品翻译出版十余年后，迄今尚未被我国专业文学界熟知，所以编者同我商量，定名为《你读过赫拉巴尔吗》。我对这个书名表示赞赏。
刘星灿
2010年3月
致中国读者
亲爱的中国读者：
我高兴地得知，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的作品在你们美丽的国土上也同样受到欢迎，前前后后出版的中译本竟达十余种之多。对我个人来说，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拙作《赫拉巴尔》一书的摘译本也将与中国读者见面。这是我的荣幸，但愿它或多或少能让大家进一步了解到赫拉巴尔的生活、作品与风采。
说实在的，赫拉巴尔本人的生活事迹，就是一个典型的中欧人在二十世纪的生活经历。他所走过的生活与职业历程，实际上折射出中欧的历史事件与时代变迁。一九一四年，当时作为奥匈帝国公民的赫拉巴尔的诞生地摩拉维亚，就是中欧的中心地带，是你争我夺、富于欧洲政治的战略意义的不幸地区。赫拉巴尔自然也同他的民族度过了几番戏剧性的政权轮替与革命变更，不仅遇上了国家边界的改变，而且还经历了两次世界太战。他四十七岁时还一直当着工人干着体力活儿，到一九六三年才出版了第一本书，可在一九九七年他逝世时，却已是一位受到世界注目的著名作家。
至于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又是怎样与赫拉巴尔这位伟大作家结下了不解之缘呢？
我自一九五六年出生之后，一直生活在布拉格，读完职业高中之后，换了好几次技术工作，最后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尽管我一直坚持业余爱好，自修文学，在国内外出版了好几本书，但仅靠文学和新闻写作是不够瑚口的，所以我至今仍作为一名消防安全技术员为多家公司服务。还是在当学生的时候，我便被各类题材和风格的文学读物所吸引，当时学校里是不主张你分心去读这些闲书的。我坚持自学，十六岁时第一次得到了赫拉巴尔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世界”快餐店》，这本书让我喜爱得立即去将赫拉巴尔所有的其他作品都找来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他的书早已售完，并且没有再版，他的新书又不给出版，因为自一九六八年苏军占领捷克之后，对占领不肯表态支持的赫拉巴尔，是被当时的政府禁止出版其作品的作家。
后来我长大一些，便常和朋友们到金虎酒家去喝啤酒，那里提供也许是在布拉格最好的皮尔森啤酒，碰巧赫拉巴尔也常和他的朋友们去那里喝酒。当然他们是坐在另外一张桌子。那时我作为他的一名读者，虽然还未曾跟他打过招呼，但我总算亲眼看到了一位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作家。
我那时很胆怯，心想无缘无故去打扰一位作家恐怕不合适吧，所以就只是默默地从我们这张离他较远的桌子注视着他，而且我得承认，也许在我最初的文学创作尝试中，还下意识地模仿过他。
一九七五年后，官方有限制地允许赫拉巴尔出书，赫拉巴尔有一些新书问世。我对他的兴趣更加提高。当时赫拉巴尔在金虎酒家的桌旁总是很热闹，常有人跑去跟他握手或让他签名。
后来，我和朋友们因故转到另一家饭店，当时我们办起了“地下出版”，悄悄传抄和扩散被禁作家各类手稿及打字文稿，包括赫拉巴尔被官方出版社拒绝出版和只在国外流亡出版社问世的新作品。
直到一九八九年的“天鹅绒革命”后，情况才有所改变，我们的地下出版社也在一九九0年初改为公开出版社。在朋友们的大力支持下，我们印刷出版了原先只用打字机复制成／L4-副本的第一本铅字印刷的书。
我记得这是一本由节奏明快的女诗人杨娜·克莱伊查罗娃在一九四八—一九五二年写作的一本诗集。在这之前，她一直将这些诗作藏在抽屉里，谁也不敢出版。因为赫拉巴尔在一九五0年前后曾与杨娜·克莱伊查罗娃有过较密切的交往，我断定，让赫拉巴尔给这本由我们出版的唯一的一本小书写个前言准不错。我就这么下了决心，并鼓足勇气，克制住羞怯，到金虎酒家去找赫拉巴尔。出乎意料的是，赫拉巴尔认真地听了我的请求，还微笑着喃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对我说，让我在下个星期二再来这里，他会将文章带给我。
一周之后，我带着几分怀疑去到金虎酒家。一打开酒家门，没想到赫拉巴尔巳在后面那个位子上向我招手，仿佛他已焦急地等了我好大一会儿。“这是给你的那篇文章，”他对我说，“您坐过来，跟我们一块儿喝啤酒吧。”
篇幅有限，我不想再拉长我的回忆。总之，在这张桌子我喝了不止一杯啤酒。我在那里坐了整整七年，直到赫拉巴尔逝世。命运，或更确切地说，一种更高的精神力量将我判给了赫拉巴尔。在这张赫拉巴尔桌子上相聚过的我们这些留下的朋友，至今每逢星期二还一直在那里相聚。
我与赫拉巴尔之间是一种相互尊重、充满信任、理解和真正意义上的友谊关系——赫翁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位杰出的作家，而首先是一个温和亲切的人。我们喝过的啤酒足够装满好几个容量大得我恐怕都游不到对岸的游泳池，我常挨着他坐在金虎酒家，乃至克鲁肖维采酒家。我不只是与他同饮啤酒，我还常去克斯科他的林中小屋看望他，为他处理邮件，管理钱财，帮他处理各种日常生活事务，我甚至有他住所的钥匙，为免遗失，他的出国护照也放在我这里。总而言之，充当他秘书的角色。还同他一道出国参加文学活动，接待来访者。在国外及国内小酒家这类嘈杂的地方，我还常常遇到赫拉巴尔的朋友，包括作家、画家、雕塑家、音乐家、戏剧家、各个门类的艺术家以及思想情趣与他相投的普通劳动者……应该说，所有这些都是我所期待的非常难得的最好的大学。而最主要的是赫翁经常鼓励我、引导我，对我讲解如何写作，如何通过写作来询问自己应该如何生活，如何与读者更等同，如何让作品恰当地有所教益、打动人心、引起共鸣……我觉得，谁与赫拉巴尔有过交往，便会永远忘不了他。他的人格魅力会在你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曾到国内外出版翻译过赫翁作品的不少地方去参加座谈会，讲述赫拉巴尔的生活与作品，发现许多听众不满足于只读他的作品，很想知道关于赫拉巴尔更多的东西，从而启发我想到应该写一本书，将我知道的有关赫拉巴尔的一些情况和照片拿出来与大家共享。终于，《赫拉巴尔》问世了。
翻译家刘星灿女士于二OO四年应邀访捷时，我将《赫拉巴尔》送给了她，她欣然表示乐意将它摘译介绍给中国读者。作为中国青年出版社隆重推出的“赫拉巴尔精品集”译者之一，她向我反映了赫拉巴尔的作品在中国翻译出版、受到读者热烈欢迎与好评的情况。我衷心感谢将赫拉巴尔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的杨乐云女士等翻译家们和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朋友们，由于他们的辛勤劳动，才使赫拉巴尔和他的作品在你们美丽的国土获得了众多的“知音”，从而拉近了我们两国人民之间的距离。
最后，请接受我深深的祝福。恭祝各位愉悦、安康、合家幸福！
托马什·马扎尔
本书将大量从未引进翻译的赫拉巴尔作品片段和谈话资料，有趣而巧妙地剪贴连缀在一起，不仅概括且深入地介绍了作家的文学生涯，也细致地分析了作家的创作灵感。作家晚年的孤独寂寞，作家的童年生活和教育，作家的恋情和女人们，作家的文朋酒友，作家与小酒馆小饭店的关系，作家对音乐、体育、戏剧和美术的认识，等等，作家和他的猫们……至此，你感同身受的眼泪已经满溢而出了。这泪水又浸透着“喧嚣中孤独”的幽默和欢乐。请注意，无论你是否读过了赫拉巴尔的作品，现在捧在手中的这一本，一定会是你走进赫拉巴尔世界的一根“拐棍”，你应该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口。
请注意，这是一本怎样的书？
它让你在阅读的时候，微笑着，忽然眼里就溢满泪水。
本书以图文并茂的方式，介绍了捷克优秀作家赫拉巴尔的文学生涯，细致分析了他的创作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