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藏族小孩的样子有些古怪!”邵节附在我耳边低声说。
他的掌心里握着六颗永不离手的“脑顶珠”,轻轻摩挲着,发出阵阵轻微的沙沙响声。
“我知道。”我皱着眉点点头,紧了紧皮衣领子,凝视着那个赤脚站在冰河里的小孩。
那是一个约摸有八九岁的孩子,穿一件脏兮兮的皮袍,用一条皮绳胡乱地在腰间扎住,半敞着衣领,露出脖子上那一圈一圈的灰色污垢,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冰河里的水来自雪山深处,虽然清浅但却冷冽逼人,连我这种身怀内功的人都不敢大意,而那小孩却简简单单地赤足踏在水里,任冰冷的河水哗哗流过膝盖。
哗的一声,邵节把黑白两面的扁圆形脑顶珠撒在左手掌心里,只瞥了一眼即刻握住,沉吟不语。
“老邵,是什么卦?”裹着加厚黑熊皮大衣的司马镜从帐篷里钻出来。
邵节脸色阴沉地摇摇头:“坤卦,至阴至寒、九死一生之相。司马,这地方有些邪门,咱们明天一早就赶紧动身赶去大昭寺那边,重新寻找与老陈死因相关的线索。入山以来,我还没占到一次好卦,次次都是穷困潦倒、四面楚歌的卦象,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邵节是港岛易学世家邵氏派的正宗传人,与大风水师司马镜一样,都是我叔叔陈沧海的结拜兄弟。两个月前,叔叔在港岛浅水湾区的别墅里遭遇命案惨死时,他们都陪在我的身边,并且为叔父的葬礼出钱出力,费心不少。
“嘿嘿。”司马镜向着冰河来处的雪山眺望着,冷笑几声,表示对邵节的话并不赞同。
此刻我们是在西藏南面的一条无名峡谷中,借宿于一家山民的石屋边。根据叔叔十九次进藏后绘制的地图显示,直线向北翻过三条山脊就能到达拉萨外围的正常道路,然后租用车辆,于二十四小时内抵达大昭寺。
我合上手中的日记本,低声告诉邵节:“我去看看,请两位注意另一伙借宿的人,特别是那个叫‘夏雪’的女孩。”
邵节、司马镜同时一笑,向石屋右后方的五顶帐篷望了望。那里住着同样来自港岛的三名旅行者,一女两男,自称是港岛恒隆财团旗下一家运动杂志的记者,这次选择偏僻路线进藏,是在为一个雪山滑降的专题搜集资料。
这并不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特别是那个披着长头发的女孩子,肌肤如雪,一看便知道不是长期从事户外运动的人。
我走下石屋前的斜坡,再向前走五十步,就到了满布鹅卵石的冰河边。
“喂,小兄弟,水凉不凉啊?”我冲那个面向雪山的男孩子打招呼,一尾小白鱼刺啦一声跃出水面,细白的鳞在夕阳下闪着亮光。
他没有理我,双手自然垂着,挺胸昂头静静地注视着雪山,如老僧入定一般。这时又有一尾鱼跳起来,我俯身一捞把它握在掌心,鱼身上带来的寒气立刻凉透了我半条手臂。
水真的很冰凉!这男孩也不知道练过什么功夫,竟然能长时间地抵御寒气袭击?我心中暗想。要知道,即使是最强壮的藏民也不敢轻视冰河的威力,因为寒气一旦循着双脚、双腿上的筋络、骨缝一直逆袭上来,轻则患上最难根治的风湿性关节炎,严重的时候更会令心脏瞬间麻痹而死。
“好漂亮的鱼呀,陈先生真是好身手!”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那个自称“夏雪”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从侧面走过来,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一副硕大的防眩墨镜戴在脸上遮住双眼,更突出她那小巧的鼻子、艳红的嘴唇,构成了雪山下的一幅最美的画卷。
“那就送给夏小姐吧。”我站起身,双手托着鱼,不苟言笑地递给她。
我要邵节、司马镜两人注意夏雪,并非是见美女而生爱慕之心,而是时刻警惕有人跟踪,对我们不利。据黑道大行家们的统计资料显示,每年进藏的游客中间,四成以上是为“寻宝”而来,其中不乏专职“黑吃黑”的人物。在这种荒山野岭之间,要想活得更长久一些,最好把任何陌路人都假想成敌人,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多谢多谢。”夏雪妩媚地笑着,甩了甩头发,将眼镜推到头顶去,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她接过鱼,叹了一声,马上蹲下身把它放回河里,嘴角噙着一缕顽皮的微笑。
我们的对话惊动了那个男孩,他转过脸向我望了望,然后拔腿向前走。溯流而上,踢起了无数亮晶晶的水花。
“鱼,可以等到无粮可吃的时候再拿来果腹,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几天甚至十几天……我刚刚接到卫星电话消息,藏南地区有大范围、高密度的降雪,其中还夹杂着冰雨,提醒旅行者早作打算。陈先生,我的同事背包里带着麻将,不嫌冒昧的话,你过来打几圈可好?”夏雪抄水洗手,马上冷得咝咝连声吸气,忙不迭地在袖子上擦手,然后插进口袋里取暖。
我摇摇头,麻将是华人的“国粹”,在港岛普及率也极高,但我向来远离赌博,从小到大从没摸过这种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夏雪的话,司马镜在远处高声叫我:“陈风,卫星电话提醒,未来三天有暴风雪和冰雨袭击,我们必须得在这里多耽搁几天。”
坏天气、高山反应、水土不服是进藏者必定会遭遇的三大难题,所以我并不为此而担心。
“怎么,不肯赏光吗?”夏雪扬了扬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眼里波光脉脉。
“我从不打麻将,抱歉,失陪一下。”那男孩已经走远,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起了追上去的念头,而且正好能摆脱夏雪,也免得和她再多纠缠。她的美亦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会让失去戒心的男人吐露实情。很可惜,这一招对我无效。
我沿着冰河上行,脚下的鹅卵石直径越来越大,空气中寒气也越来越重。大约十多分钟后,远远的,那男孩又出现在我视线里。他仍旧站在没过膝盖的冰河中央,双臂举过头顶,向着正西静默地肃立着。
夕阳落下,暮色笼罩过来的速度极快,几分钟内,四周的山石、杂树轮廓便模糊起来。我又接近了点,冷静地掩身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紧盯着他。西藏雪域高原是佛的国度,佛教影响无处不在,藏族聚居区基本达到了全民信教、佛教教义家喻户晓的地步,藏民一出生就受到宗教气氛的熏陶,没学会吃饭就要先学会诚心祈祷。
我以为他只是在做寻常地静听、祈祷,还没有向更深层次去想,自己无意识地向身下的巨石垂下目光时,发现上面竟然绘着无数的奇怪图画。我的腹部就压着一大块线条粗粝的黑色图形,像是条蜷缩成一团的巨蛇,蛇头蜿蜒向上,连接着一个细长的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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