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年纪还小,除了腾云还不曾修过其他术法,听他这样说,不问姑姑便急急点了头。之后同他学艺的那些年,我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他收我这徒弟不过是方便云游时有个替他揉揉肩捶捶腿的人,术法授得少心法说得多,可我天生榆木脑袋,心法参不透,跟着他把这天地倒是跑了半个。
师父来的时候,我正帮着夫诸把梨花窖往山上搬。
夫诸右腿有疾,当年姑姑带我回南禺山的途中,路过一洼地,夫诸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右腿淌着血,流进池子里,颜色醒目得很。他本是一只四角白鹿,兆水之兽,淹了村子,村民一路追打他逃到这里。姑姑将他带回了山上,医治的时候他求姑姑不要治他的右腿,他留着腿疾,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切莫要再随意走动,免得再祸害了无辜生命。姑姑摆摆手,封制了他身上的祸水之性,真的没治他的残腿,所以,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到山上的时候,师父正坐在穴前榻上同姑姑说着话,我不管身后腿脚不便的夫诸便奔了过去。到榻前时,师父抬起头看我:“我倒是想且生丫头想得紧,看你这番,也不负我当日收了你这徒弟。”
我将梨花窖放在玄桌上,树上梨花正好掉下来落在坛帽上,我说:“师父这次可是来看我的?我想你也想得紧,你可还缺揉肩捶腿的人啊?”
他听了这话倒是受用,可好似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只道:“缺倒是不缺,倒是想你现在给我揉揉肩。”
姑姑扑哧笑了一声,我跳下榻木立在师父身后,揉着肩抱怨:“看来师父也没真想我。”
他反问:“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酸?”
我闷气不理他,姑姑却开口:“她这是想同你再出去四方看看,塌塌心。”
相比之下,姑姑把这话直接挑开了说,我自觉有些任性,也不接话了,只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不少,奈何没用,他还是不疼不痒。
“塌什么心?小丫头可是藏了什么心思?”他有些困惑。
姑姑与我心里明白。
跟师父四处云游那些年,我心里便生了疑问,这天地跑了半个,飞禽走兽、佛门仙家见识了不少,可是同我一般的鸟类,我再没有见过第二只。
回了南禺山后,我在林里守了好些日子,将各色鸟类都唤了来,也问过他们好几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样“不曾见过”。姑姑见我整日待在林里,把我拎了出来,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答她。你父亲是凤君,才有了你这仅有的一只小青鸾。”
后来我同夫诸说起这事,他逗着树上的精怪,想了半天说:“噢,难怪,原来你是只杂交神鸟。”虽然他话说得糙,倒也终于点醒了我姑姑那番话的意思。 我再去寻姑姑,说要下山找同类,她转身不看我,我再说话时,她拂袖进了穴门:“我歇息了,你想想清楚吧。”
姑姑如今一人照拂着这南禺山,自然疲乏得狠了些,每三百年就得睡上一阵子,算算到今日她醒来,这下睡了快有一百年了。
夫诸站在榻木前,给姑姑和师父各斟上一杯梨花窖:“她要下山,寻她那同类去。”
同夫诸长在南禺山的这百年间,我同他置过好几次的气,可是他现在跳出来替我说的这一句我倒是感激,因为如果姑姑怪罪,师父嗤笑,话从他的口里出来自然都被他挡了下来。
我缩在师父身后,看见姑姑的眉头锁了又松,忧心忡忡的样子一闪而过。
夫诸往姑姑身后站去同我相望,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我摇摇头,想告诉他无碍。
“我说话里这般酸,原来是有求于我。”师父端起酒杯。梨花窖的香气冲进我的鼻子里,过分的甘甜味道,难怪师父总求着姑姑讨这一杯酒喝。
我摸着师父的性子,问他:“那你可是同意了?”
他笑:“我是无碍,不知你姑姑怎么想?”
我心里一沉,当初我随师父学艺四处云游,姑姑便不大愿意,好不容易等着盼着我回来了,我又想下山,此前她歇息时要我想清楚,实则就是想拖拖我要下山的心。
我这下泄了气,心里怪着师父太不会猜心思,如若姑姑是答应的,我便不会在他面前再求一番。
姑姑不回答,反而问贪着酒杯的师父:“你这番经过我这里,可是因为钟山上的那位?”
夫诸再给师父添上酒,退回去时又看我。
我甩袖气恼地在梨树下坐着,把本来在树下玩耍的指长精隆赶走。
“是。再过几日他便醒了,他同我师父创始元灵同生于混沌之间,师父不在,我自当是得代师父去拜访拜访的。”
“那倒也是,说起来他同创始元灵可是这上古时候的第一二人,各路仙家大抵都会去凑个热闹吧,我这儿还有两坛梨花窖,你帮我带了去吧。”
“你同山上那位也是有些情分的,你不……”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师父噤了言。
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