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爱
余秋雨
一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燃烧是一种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吞噬。火焰以一种灼热而飘忽的狞笑,快速地推进着毁灭。那一刻,我这一边已经准备霎时化为灰烬,哪知有一双手伸了进来,把伤残的我救出。我正觉得万般侥幸,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同时被救出的,还有自己的另一半。
我们已经失去弥合的接缝,因此也就失去了对于对方的奢望。有时只在收藏者密不透风的樟木箱里,记忆着那一半曾经相连的河山。
整整五百年,都是这样。
这是一个生离死别的悲剧,而悲剧的起因,却是过度的爱。
那位老人对我们的爱,已经与他的生命等量齐观。因此,在他生命结束时,也要我们陪伴。那盆越燃越旺的火,映照着他越来越冷的身体。他想用烈火,把我们与他熔成一体。结果,与历史上无数次证明的那样,因爱而毁灭,而断裂。
——以上这些话,是烧成两半的《富春山居图》的默语,却被我听到了。我先在浙江省博物馆的库房里悄悄地听,后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库房里悄悄地听。一样的语调,却已经染了不同的口音。
我既然分头听到了,亦就产生一种冲动,要在有生之年通过百般努力,让分的两半,找一个什么地方聚一聚。彼此看上一眼也好,然后再各自过安静的日子。
二
那次焚画救画的事件,发生在江苏宜兴的一所吴姓大宅里,时间是1650年。那地方与画有特殊缘分,现代大画家徐悲鸿、吴冠中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富春山居图》在遭遇这场大难和大幸之前,已经很有经历。
明代成化年间,画家沈周曾经收藏,后遗失,流入市场,被一位樊姓收藏家购得。1570年到了无锡谈恩重手里,1596年被书画家董其昌收藏。转来转去二三百年间,大体集中在江苏南部地区,离这幅画作者的出生地和创作地不远。但是,在被焚被救之后,流转空间猛然扩大,两半幅画就开始绕大圈子了。两半幅画,一长一短,后长前短。长的后半段,在清代康熙年间曾被尚书王鸿绪收藏,到了乾隆年问一度曾落入朝鲜人安仪周之手,后来在乾隆十一年,也就是1746年,被一位姓傅的先生送入清宫。但是在这之前,已经有一幅同名的画作进宫了,乾隆皇帝还在上面题过词,因此就认定后来的这幅是赝品。
这又是一场由爱而起的断裂。因爱而模仿,因爱而搜求,因爱而误判,因爱而误题,结果,断裂于真伪之间。直到嘉庆年间,鉴定家胡敬等人才核定真伪。因此,乾隆皇帝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上当了,让赝品堂而皇之地被悉心供奉着,让真迹在另一个拥挤的库房里暗自冷笑。幸好,他那天没有像现在有些文物鉴定节目一样干脆利落:“去伪存真,把后面送进来的那件赝品灭了!”
从此,这幅重重断裂的画又进入了历史的断裂处。清王朝灭亡后随末代皇帝流出宫外,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中随着携带者的怪异生涯而怪异漂泊。最后,又在一场内战中落脚于台湾。
至于那前面小半段的经历,也很凄楚。一度曾被埋没在一堆老画的册页中,后被慧眼识别,却又被移藏得不见天日,有幸终于落到了画家吴湖帆手中。浙江省博物馆得以收藏,是时任馆长的书法家沙孟海在20世纪50年代诚意请吴湖帆转让的。
我认识吴湖帆晚年的弟子李先生,他在生前曾向我讲述了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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遴选每年最佳随笔的这项工作持续做了十一年,时间不能算短了,体会说不上太多,只是有两点印象比较深:
其一,这项工作虽说做了十一年,可迄今依然说不清随笔与散文、与杂文间到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你说随笔比散文要来得理性一些,但现在也确有不少散文够理性的;而如果要说理性,那随笔与杂文又扯不清了.总不能说篇幅长的是随笔、短的则是杂文吧。或许从文体上说,这本来就是一码事儿,无非是称谓侧重不同而已,自然也就分不清。分不清就分不清吧,于是十余年也就这样选了下来,所依据的不过是自己的感觉或是存在于自己内心的一种模模糊糊的界线而已。好在读者看重的文字本身如何,没几个会在你所选的是不是随笔这个问题上来较较真儿。
其二,十余年下来,从事随笔写作的人以及这种文体的笔触所至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宽了。因其多,自己对本书“最佳”二字的冠名心里就越来越虚,当一年中随笔的产量多到让你的阅读难以顾及多数的时候,还偏要煞有介事地声称自己的所选是“最佳”,未免有些忽悠,心里不虚才怪!因其宽,在整体编排时也就越来越难以依循一定的规则去分门别类,于是,从去年起,这先后的编排就彻底“乱了套”,而且内心里还给自己找了个强大的理由:既然随笔的写作者可以信马由缰地海阔天空,那我这个编选者又为何不可以信之所至地一路排列下去呢?
每每在从事选编时,我总是要窃窃地揣测:要说随笔这种文体最大的一个特色或是写作的最大好处恰在她那个“随”字,随性而来,随心而去,性之所至、情之所至、心之所至处再随笔由之。于是,自己选择的标准也就悄悄形成,即首先应该是性、情、心要到位,不作无病呻吟、不玩矫揉造作;同时笔也要到位,这里的“随”不是随意、随便,而是一种大境界、一种讲究,看似不经意间蕴藏着意味。虽然我对自己所选之作被冠以“最佳”二字的底气不那么足,但稍感踏实的是对自己为自己选择作品时确立的上述两条标准还略有自信,我想,一篇随笔,只要做到了这两个到位,即使不是“最佳”,但至少会让读者不枉一读,这就够了。
最后的几层意思是每年写这篇文字时必须要重复的:首先,许多作家对本书的成稿予以禀力支持,对此我深表谢意;其二,恕本人孤陋寡闻,少数入选作品之作家一时无法联系上,惟因不忍割爱,故在未先征得同意就冒昧将其大作入选,在深表歉意之时,也请他们在见到本书后及时与出版社联系;第三,限于本人学识及阅读量不足,遗珠之憾在所难免,敬请广大读者见谅。
是为序。
2011岁末于北京
太阳乌文学年选,由著名学者王蒙出任主编,编委及分卷主编皆为文学领域卓有建树的专家学者。他们对发表于2011年的原创作品精读、精选,力求将最优秀的作品奉献给读者。
潘凯雄、王必胜主编的《2011中国最佳随笔(精)/太阳鸟文学年选》,既关注文学的人性化震颤,又关注触动人类心灵的时代精神。选本走的是平民化、大众化的阅读路线,以积极参与的姿态关注生活,体察民众的阅读心理。
“太阳鸟文学年选”丛书将锁定纯文学的佳作精品,以其独具的民间视野,爬梳整理着文学的年度精品。它恪守纯文学阵地,坚持编选的民间视角,逐年梳理,逐年集萃,自成风格。
选本在传统阅读的基础上,打开了文学的多元生存空间,走的是平民化、大众化的阅读路线。它更多的是参与其中,而不是以客观审视或居高临下的姿态亲近现实,它关注生活,靠近民众的阅读心理。因此,这套选本不奇异、不乖张、不空蒙、不小资,平实、亲切、生活、现场,就是它的特点。
本书为潘凯雄、王必胜主编的《2011中国最佳随笔(精)/太阳鸟文学年选》,是丛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