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戏
朱天文
《小毕的故事》在淡水拍外景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是阴历十六，中午涨潮，沿堤岸走去，一边人家，浓浓的矮榕伸出墙来，想他院门打开，探脚就会给潮水打湿了。从树底下经过，一拍一拍的浪花像许多小手来攫人鞋子，笑浪声里逃过去了，回头一看，堤上只是什么也没发生。水远山长，小阳春天，一扇扇红门里晒着被子。假如我是男孩，假如这时有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我想无论如何我会娶她为妻的。
时当民国二十年间上海。花国有一名妓叫王彩云，姐妹十人，彩云行九，美云行十，皆善歌。美云后来嫁给陈定山先生，定山先生为之改字叫十云，取的是沈约诗“十云非一收”。彩云也自改其名九云，典出《云笈七签》：“大霞之中有云气彭彭而立者是日九云。”
九云24岁，嫁给60岁的赵君玉。这位赵君玉昔年红遍江南，梅兰芳数度南来，皆视赵君玉为劲敌，如汉武帝之尹夫人、邢夫人避面，从不同台。梅兰芳出演天蟾时，赵君玉为之休息一个月表示谦让。连杜月笙也说：“天下美男子、美妇人的菁华都在赵君玉一身，倘为女子我必娶之。”他呼赵君玉弟，赵也呼之为大哥。赵君玉好烟赌色，年过30已显憔悴，然出演于天蟾仍是满座。时演小生戏，全本《吕布》就是赵君玉唱红的，《白门楼》《射戟》尤其拿手。银袍白铠，依然锦人，可算得昆乱不挡。可惜北伐以后，声色愈衰，烟瘾愈大，至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年近60，几沦为三流小生，上海不能存足，此时有人在云南办昆明大舞台，召他去，他就去了。九云闻说，便要跟去云南嫁他。
这当然引起众姐妹的反对。九云的意思是，赵君玉当年盛极一方，名媛闺秀无不以为禁脔，老衰以后便弃之不顾，九云今年24，再过5年，她亦要像是赵君玉的命运了。她是因为自怜所以怜赵君玉，嫁给他，以羞天下诸女子也。
十云爱姐姐，不愿她受苦，其时定山先生将转赴后方，夫妇俩就拉住九云同行，到了重庆，留九云住下。九云为敬重妹妹、妹夫的好意，便也留下，复悬牌应征于小梁子，芳名大噪，积财无算。及十云夫妇入滇，九云反留而不去，说是还要在重庆多住住，十云自然高兴姐姐不来云南，而重庆大轰炸，小梁子也毁了。民国二十九年十云夫妇以父疾回上海，不久忽得九云从昆明来信，说：“我已嫁了一个人，结婚照片挂号另寄。你们猜猜是谁，猜着了一定要生气。”待照片寄到，新郎果然是赵君玉，背底写道：“请你们恕我，一生羡慕正式结婚，现在是正式结婚了。”
原来十云夫妇到昆明，九云留在重庆不走，就为要避过两人的阻挡。因此十云一离开昆明，她就从重庆飞昆明和赵君玉结婚了，结婚’时还有3个钻石大戒指。后来昆明大轰炸，把她仅有的私蓄化为乌有，于是赵君玉到昭通唱戏，飞机又炸昭通，君玉死了。九云赶到昭通，从焦臭的丛尸里认出丈夫来，送返昆明，在梨园义冢找了一口墓穴埋葬。九云无家可归，便在大舞台前楼搭了一张板铺。 。
九云一生锦衣玉食，鸦片必吸大土，现在连川土都买不起了。大舞台赵老板劝她何不出去唱群芳会，得钱也可以买点云土吸。九云才到金碧公园去清唱，引吭一声，还是那么珠圆玉润。近30的人，稍一修饰，依然光彩照人，滇戏名旦王守槐为之黯然失色。但九云不要钱，只要每天给她1两云土，她就这样除了登台清唱，终日里吞云吐雾，把自己毁成一个鸠盘荼。赵老板有一次劝她不妨抹点脂粉再出来，她把烟枪一摔道：“要我唱，我就是这个样。”弄至茶园老板也来生悔意：“不想再劳动九小姐了。”
一天，听见虞洽卿来了，她才略有喜色，洗洗脸，梳梳头，换了件蓝布衫去看洽老。这位虞洽卿又是谁呢？民国二十年间上海人称赤脚财神的虞洽卿，身兼40余家公司董事长，事业累累，亦负债累累，为全国负债第一名。其人慷慨，勇于任劳，见义必为。民国三十四年胜利复员，改上海路名，市政府特改西藏路为虞洽卿路，租界马路以中国人名者亦唯虞洽卿路一条而已。
洽老见到九云吃一惊，说：“啧，啧，阿九，你怎弄到这个样子呀。”掏出20块钱给她，她还是忍气受了。走出门外，身子就发抖，一直抖回去，朝床上一睡，琅琅散散掷一地。赵老板进去看时，九云已气绝了。
九云二十几年的人生，也算是传奇了吧？这一段事情写在陈定山先生的书中，题叫“赵君玉夫妇死难昆明”。
李白诗“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白日青天下，此地也没有九云。堤防上拍戏的人，等着导演丹田十足的那一声——“来！”只听见杀辣杀辣的胶卷速速辗转而去，一队孩子跑过镜头前喊道：“小毕！小毕！”远方有渡船卜笃卜笃开来。渔市场人语嘈嘈，像是捕到一只海豚。切冰机开动了，碎粉粉的冰琉璃进得四处乱跳，我想起小时村里唯一的一家土冰箱，每天早晨送冰的货车开来，孩子们等不及抢拾车上的冰碎碴玩，我多半是把冰吞进肚子里，感觉它在肚里凉凉的，化作了水。
我已分不清什么是戏里，什么是戏外。
P11-13
5年前的春4月，四川成都，在第20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上，一本薄薄的杂志在万卷云集的书市上惊起一片关注的目光。这便是由原来《安徽画报》改刊而来的《时代发现》杂志。在传统纸媒日渐式微的生存背景下，她的面世，可谓浴火重生、逆势飞扬。
毋庸讳言，即使是5年前，关于传统纸媒必将消亡的论调也已甚嚣尘上。对此，我们有过洞察，却从未对纸质阅读丧失信心。我们知道，在网络的繁华与虚妄中，许多人迷失在无从识辨的海量信息里，缺乏“一卷在手，心骛八极”的优雅境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这些年，我们有幸行走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国家，领略过许多陌生的风景，见识过许多张陌生的面孔。我们对这个世界心怀感激，我们热爱这个世界，也热爱自己的生活。
看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吧！它既陌生，又新奇；既刺激，又危险。一张面孔、一段历史、一场旅行、一片风景、一个思想，都包容着生活的智慧与美丽。它就在那里，期待着你的转身、你的发现。
所以，很长时间里，我们内心一直渴望有这样一本杂志——她不要太高端，但要有新意；她不要太尖锐，但要有温情；她不要太琐碎，但要能精辟。她应该能够呈现这个世界独特的美，应该能够让我们体悟这世上许许多多不同寻常的思想、情感和智慧。
2010年，如期而至的《时代发现》，让我们这样恳切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清新的面目、清亮的文风、精美的内容，如新隼试翼，尚未高飞，便已惊世；又如雏风清啼，甫一开口，便已动人。
要肯定《时代发现》5年来所做的努力，称道创刊者从无限繁杂的信息里披沙拣金，萃选出有益于生活、有益于心灵的文本。那些隐秘而动人的历史、温暖而多情的生活、优雅而高贵的艺术、辽阔而美丽的自然、独特而传奇的人生，都在不同的层面和角度丰富着我们的阅读，丰富着我们的人生。
5年来，《时代发现》一如既往地专注于品质的雕琢，以“发现”的视角来引领公众对生活和世界的美好探求，以“品鉴生活、涵养心灵、快乐发现”为阅读价值取向，在网络的喧嚣中塑造和保持了自己独立的人文特质。
5年来，《时代发现》深耕细作，在品质与发行上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品牌影响力快速提升，受到越来越多的政府公务员、企业白领、教师学生、文史爱好者等一大批主流读者的赞誉和追捧，同时也得到中宣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新办、商务部及安徽省委、省政府等有关领导的充分肯定。而我们也欣喜地看到：2014年，杂志同时收揽“中国最美期刊”“中国邮政发行畅销报刊”两大殊荣，我们的杂志被不同的喜爱阅读的人士当面赞誉和求购，我们的年度合订本总是一“票”难求……
当然，这些都远不能称之为辉煌，离集团的期待尚有距离。然而，5年毕竟是一个节点，杂志的每一个进步、每一次成长，都殊为不易，值得盘点与铭记，也值得思考与展望。
值此杂志5周年到来之际，《时代发现》编辑部应广大读者的要求，启动了“《时代发现》5周年精华本”的选编工作，从5年的杂志选文中精挑细选，反复斟酌，汇编成“时代发现文萃”（《生活是私人定制》《都是有故事的人》），奉献给一直关爱和支持《时代发现》的热心读者，同时也作为献给自己5周年生日的一份纪念礼。
此次编选的《生活是私人定制》和《都是有故事的人》，是《时代发现》杂志最受欢迎的两大主栏目《品生活》《说人物》中佳文的精选本。其中，《生活是私人定制》中名家名篇众多，以出世的格调、入世的情怀，看世间悲欢，品人间烟火，诉岁月衷肠，文风或老辣沉着、雄浑恣肆，或涓涓细流、深情款款，或洒脱俊逸、娓娓道来，饱蘸着作家们对世情的洞察与通达，读之令人折服。而《都是有故事的人》则以“关注人物命运，展现人性魅力”为主旨，精选了古今中外几组不同领域内的、具有相当知名度和影响力的人物，关注其命运的起起伏伏，故事性强，极具启示意义。我们相信，这套5周年精华辑本必定能带给你更为高妙的阅读体验。随后，我们将以不同主题、不同形式，陆续推出，以飨广大读者。
在新书付梓之际，翻检目录，重品佳文，不免欣慰，且作斯文，以叙缘起。衷心希望读者给予本刊更多关注与支持！亦期待《时代发现》在未来的岁月里，发现更多的美好，捕获更多的精彩，也收获更多的喜悦！
时代发现编辑部编著的《生活是私人定制》中名家名篇众多，以出世的格调、入世的情怀，看世间悲欢，品人间烟火，诉岁月衷肠，文风或老辣沉着、雄浑恣肆，或涓涓细流、深情款款，或洒脱俊逸、娓娓道来，饱蘸着作家们对世情的洞察与通达，读之令人折服。
时代发现编辑部编著的《生活是私人定制》选取《时代发现》杂志《品生活》栏目当中关于生活的七十余篇文章，分为 “浮世且流影”“一步一天涯”“相逢在佳时”“坐在时光上”四个部分，展现了人们在大时代的烦琐生活中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有的文章非常精辟，充满人生哲理；有的文章很是清新，充满生活情趣；有的文章充斥着对当下一些不良现象的诟病，引人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