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相见》收有作者刘齐创作于1983—2012年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赤裸相见》、《红卫兵伺候》、《诊所》、《邮局》、《餐车主任》、《躲年》、《一件军大衣》、《真菌学家安德森》、《从天上看农民》、《拍摄现场》、《生日》、《新新人类》、《菩萨蛮》、《较劲》、《女孩》等，计60余篇，配有漫画插图。

《赤裸相见》收有作者刘齐创作于1983—2012年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老艾访华》、《开罗面包》等，计60余篇，配有漫画插图。文章情节巧妙，笔法妙趣横生，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世间普通民众生活的亲切感与关怀感，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趣味性。

总序：语言之神(刘齐)

序一：看他的文字就会想起他(何立伟)

序二：温暖的幽默(商薇薇)

第一辑

 (1983-1994)

 冬天里的陌生人

 进京记

 塑料花时代

 豆腐

 捉奸记

 世间最好吃的菜

 星妹和她的雇主

 想起绕阳河

 给洋妞算命

 大使馆来放电影

 肥水不流外人田

 恐怖片

 同性恋的庆典

 金座

第二辑

 (1995-1999)

 沈阳最低价

 集体活动

 考驾照

 English，NO！

 回家

 玫瑰指甲沙龙

 我有三个美国名

 美丽的夏天

 鬼画符

 长鞭那个一甩

 富豪的晚宴

 蓝岭之夜

 钓鲑鱼的汉斯

 玻璃转门

 老艾访华

第三辑

 (2000-2012)

 洋媳妇吃油条

 刘小二的情报

 骄傲的游客

 赤裸相见

 红卫兵伺候

 诊所

 邮局

 餐车主任

 躲年

 一件军大衣

 真菌学家安德森

 从天上看农民

 拍摄现场

 生日

 新新人类

 菩萨蛮

 较劲

 女孩

 让上帝来见我

 不是地方

 保安逸事

 跟坏小子结盟

 狗叔叔

 第一带头人

 报警记

 流氓交朋友

 卡车司机

 郎光辉

后记：越写越乱

一个大方块儿，又一个大方块儿，还有一个也是大方块儿，一共十个大方块儿。他通过七拐八弯的关系，得知林茹家住在第五个大方块儿，也就是五号楼的第二个门洞里。但他不知道林茹究竟住多少层多少号。

一楼有三个古铜色铁门，敲起来都咚咚响，敲完了无人应声。楼梯栏杆上挂着辆自行车，头冲上，尾冲下，脚镫子别在栏杆上，一根粗铁链穿过车梁，锁在栏杆上。最高明的小偷，如果不带钢锯，也无从下手。

楼梯转弯处有一N酸菜缸，一只破铁锅，一个北窗户，窗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毛茸茸的。

二楼也有三个古铜色铁门。其中一个被敲开后，窄窄的门缝中露出一张扁脸、两道锐光和三句硬邦邦的话：“林茹不住这儿。那两家也不是。上边有没有不知道。”

楼梯转弯处的窗上仍然结着毛茸茸的白霜，仍然摆着破铁锅、酸菜缸等没法儿偷，也不值得偷的杂物。

三楼一个铁门中，探出个红面汉子，耳朵上夹支黑杆铅笔，手里拎把斧子。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往后退了一步，难道那斧子还能劈过来不成？

“林茹在七楼，最上头。”红面汉子喑哑地说，嘴里吐出一股酒气，甜巴哕唆的，跟烂苹果味儿一样。

毛茸茸的霜。尘土。缸。凝冻的痰迹。干葱叶子。

七楼靠楼梯口的那扇门还是没人开。中间那扇也没人开。第三个没等敲却自动开了。一个女孩子走出来。

她穿着米黄色毛衣，趿着粉色拖鞋，指着楼梯口那扇门：

“林茹就住那儿，你再敲敲，她平常总在家。”

又敲了好几下，还是没人应声。女孩子说：“可能出去了。”她脸上满是歉意，仿佛林茹的不在家，应该由她负有一定责任似的，“等一会儿准能回来人，她家小云马上就要放学了。”

“再不，你上我家等一会儿。”女孩子一侧身，让出背后豁然开朗的房门。

现在是下午三点。到外头转一圈再回来？附近没有熟识的人家，没有商店，也没有电影院，只有一个寒冷萧索的街心花园，干黄的草坪上，立着五六株瑟瑟发抖的枯柳和一两条埋癞埋汰的石凳，即使那些苦于没有碰头场所的情人，也下不了决心在这里坐上三分钟，除非他们兼卖烤地瓜，或者拉着风箱崩爆米花儿。回到城北的家里倒是暖和，不过连来带去需要换好几路车。给林茹留个条子，怕还不大妥帖。

“进来等吧，外面怪冷的。”女孩继续发出邀请。粉色拖鞋牢牢定在水泥地上。

“这……太打搅了吧？”他踌躇着。

“没事儿啊！”两只拖鞋尖儿往下并了并，形成一个倒八字。拖鞋其实只有底部是粉色的，鞋梁却是艳红艳红。

他终于决定接受邀请，虽然他觉得有点儿唐突，有点儿没深没浅，甚至有点儿不伦不类。

女孩子的家是那种两居室加一厅的“小套”。所谓“厅”，实际上只是一个宽绰些的过道，勉强放得下一张饭桌。红漆地板还算干净，贴墙根儿摆着一溜儿大大小小的泡沫拖鞋。应该换鞋，别踩脏了人家的地板。不应该换鞋，别给人家造成赖着不走的印象。别进里屋。在饭桌旁边坐一会儿得了。坐那儿干什么？要吃饭哪？再不上厨房等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剩饭？你倒越发不见外了！只剩下厕所了。

“进来呀，不用换鞋，不怕。”女孩子站在过道尽头，招呼他进了一间房门洞开的屋子。屋里没人。

另一问屋子掩着门。

“帽子摘了，手套摘了，屋里热。”女孩子说完，径自走出去，粉红色拖鞋踢里踏啦地响着。少顷，又踢里踏啦地走进来，将一包“大生产”、一个烟灰缸、一只火柴盒跟一本《水浒传》递过来：

“你抽烟，看故事书。我做题。抽吧，没事儿！”

“太耽误你了。”他搭讪道。P2-4

刘齐的好玩，认识他的人没一个不曾领教，不曾赞叹，不曾乐得不知所以。人世上有刘齐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种幸运，一种福气，他带给你温暖、快活跟智慧的享受。他来到你身边，顷刻之间你就成了没有愁肠跟纠结的人。这位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有着最精致的聪慧跟语言天赋。他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海南，一会儿在美国。然而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我经常怀想的人。

如果他打电话来，我总是愚蠢地问：老哥你还好吗？他当然好，而且永远地好。他像天空一样蔚蓝，像阳光一样热烈，他是你的好天气跟好心情，是你一想起来就可以一个人傻笑的人。

大概六七年前韩少功、蒋子丹他们在海南搞了个笔会，这个笔会与手机文学有关，邀了陈村、于坚等人，当然还有我和刘齐。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刘齐，却被会务组恰巧安排在一间房。他听说我是个大烟虫，立即有些犹豫。我知道了有点生，气也有点好笑，一点尼古丁就让你那么害怕吗？在这样比烟雾更恶劣的社会里你打算活一千岁吗？我说给蒋子丹听，她笑笑说你太不了解刘齐了。他戒烟，你抽烟，他一是怕自己馋；二是怕你有顾虑，抽得不放肆，你一个人住吧，想怎么吞云吐雾就怎么吞云吐雾。这样我就换了一个房间，一个人住，好得很。蒋手丹说，刘齐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经常给《天涯》写文章，哦，他的文章写得真是有味，就跟他这个人似的。我说我没看过，她说你找来看看吧，肯定对你的胃口。后来吃饭，在饭桌上，高大的刘齐伸出好长的手过来跟我握一把，又摇几摇，然后解释他对在房间里吸烟的看法，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善意地看待别人呢？也是那餐见面饭，我听到刘齐可以当播音员的有浓厚东北口音的宏亮的嗓子，说着一些小笑话，逗得满桌喷饭。气氛随随便便就被他一个人搞起来了。他有显著的阔嘴厚唇，不说话给人很憨的感觉，一说话，你就觉得你听到了单口相声。刘齐是这样的人，你只要认识他半个钟头，你必定就会喜欢他。而你听他说话只要听上十分钟，你必定会对他着迷。这就是他的磁场。尤其那些爱听笑话的女士们，她们是他的向日葵，他是她们的太阳。

“哎刘齐刘齐，过来过来！”她们坐沙发上叽叽咕咕，看到刘齐穿堂而过，立即大声叫唤，把美丽的小手举起，在空气中乱扑。

当然刘齐是善良的人，他会将阳光照耀到她们的身上跟心上。当然不到几分钟，沙发上的女士们就笑成了烂泥。

当然刘齐并不是周立波，他的聪明跟机智不具有表演性、模仿性。语言是一个人的天赋。他并没有要讲笑话。他只是寻常地说一些事，这些事经他嘴里那么一说，就成了笑话。他对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琐事中蕴含的荒诞跟幽默具有天才般的领悟能力，并且，更有着精彩的表达天分。事实上，我们在饭桌上听到的通常都是些传来传去的手机或民间口头的现成的段子。而刘齐让你忍俊不禁的喷饭而笑的却是他刚刚经历的或曾经经历的一些生活琐屑。他声音宏亮浑圆，冷冷地说，悠悠地说，忽然满堂就哈哈哈了。他不笑，也不望这个，望那个，只管往下说，说完了，低头吃夹到碗里的菜，抬起头来，看你们笑。你们笑什么呢？

我于是也成了向日葵，被他的语言的智慧照耀。很快，也就是认识当天，我们就成了朋友。后来刘齐坐在哪一桌，我就坐在哪一桌。我跟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士们一样，迷恋刘齐的言说同声音，它让你有一望无边的愉快。

刘齐要在海南度假，我们走了，他留下来，他准备在那个温暖的地方过春节。我还在机场就跟他发短信。刚刚离开就开始想他。随后我到睢宁，到慈溪，到上海，到五台山，到贺兰山，到这里那里，都给他发短信。他送了几本他的书给我，小说跟随笔。就像蒋子丹说的，刘齐的文字很对我的胃口。我坐在机场候机厅里才看了七八篇，就给他发短信，说我喜欢刚刚看到的《想家》《老吴太太》和《一个鬼子和一个县》，我说他对他驾驭的题材，大可大写，小可小写，俱极精彩。刘齐在美国待了许多年，他很多小说就取材于他在美国的生活。这些小说无论是对人物的形神兼备的刻画，还是对环境场景的描摹，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就像日常中的刘齐说话一样，生动鲜妙，活色生香，让人如入其境，如睹其人。他笔下的人物极有生活质感，能让你笑，也能让你哭。比方他在《想起绕阳河》中描述了一个他们东北绕阳河畔的青年农民小强子，这个小强子能说会侃，口吐莲花，但在“文革”年代，能说会侃也常常会祸从口出。小强子就遇上了嘴祸。这时刘齐让一个小说中最憨厚的小伙福德子上了场。最笨增拙舌的福德子救了最巧舌如簧的小强子，让常常受到小强子戏弄关键时刻却挺身而出的福德子因侠肝义胆而光芒四射。但极度贫困又讨不到老婆的福德子，后来四十岁不到，就喝农药一O五九自杀了。这是悲恸的情节。但最令人悲恸的是小强子在发送福德子入土封棺的时刻，把福德子辛苦一辈子到死去前一年才好不容易买到手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装上新电池送入棺材，然后哭着说：“从今以后，年年今日，我给大哥你供一副强力新电池。”因为福德子的爱好，就是喜欢听东北笑星的农村小品。福德子曾经为小强子惋惜，说小强子白瞎了，小强子也应该上电台……

我读到这里，鼻头都酸了。这两个绕阳河畔的农民的故事，让我如同看见，并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另一个时代的农村生活。这小说是刘齐在纽约寓所，看到东河跟哈德逊河时想到他老家的绕阳河时写的。这是一篇充满喜感又充满悲悯的小说。

喜感是刘齐作品最大的特色，见字如面，读刘齐的行文，真是如同听他说话，开口就让你好笑。他特别会拿捏人的微妙处，当他描述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人的真实，是一种有卡通味的真实。比方《老艾访华》，把一个名叫老艾的美国牙医在中国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勾当描述了一番，活活画出了一张洋骗子的可笑的嘴脸。刘齐阅人阅世，自有他锐利的眼光，所以他笔下的人物，俱是入木三分。但刘齐的作品，在幽默、辛辣之外，又总是有一种温暖的善意。在生活中，刘齐的目光也是如此，他看到可笑的人事物事，但不去哂笑，在幽他一默之外，他唯愿这人事物事是好的。就像他看到你嘴角沾了一粒饭，笑笑地说痣不应当是长成白的，然后他希望你抹去那粒饭，回复到你本来的好看。

我到北京去看刘齐，我坐在他家里跟他聊文学，我们聊对话，聊质感，聊文学的语言，聊得极投机。我说老哥啊你要多写啊，你是可以成为大家的人啊。刘齐说立伟你鼓励我我就多写。于是读者诸君你们就看到手中这本集子了。这本集子要出来，刘齐从海南给我打电话。今年长沙的冬天特别冷，刘齐的声音从天之涯传来却是温暖的。他说他要出书了，立伟你给我写点文字吧，谈谈作品也行，谈谈人也行，总之你随便写。我受宠若惊，于是写了上面这些话。我写的时候，刘齐的东北人的笑脸总是晃动在我眼前。我相信读了这本集子，读者诸君的眼前也会晃动一张可爱的笑脸。这些故事就是这张笑脸讲给你听的。

2013年1月20日

我写的东西，第一篇被当成小说发表的，是《冬天里的陌生人》，1983年刊于南京《青春》文学月刊，责编是素昧平生的小说家周梅森。几个月以后，作为《当代作家评论》的编辑，我去南京组稿，特意找到梅森，向他致谢，他鼓励说，我的那篇稿子不错，“蛮朦胧的”。那时他刚从徐州煤矿调来南京不久，我调离原来的工厂也没几年。在他家的小屋，两个过去的工人现在的编刊人谈得很融洽。

从此开始给各地刊物投这类稿件，有的发表了，有的被毙了，有的既没发也没毙，投出后杳无音信，算是失联。还有一些，虽然发表了，却被当作散文，当作随笔，甚至当作杂文或手机段子。这种情形似乎不妙，说明我对传统意义的小说写法把握不准，总越位。这种情形似乎又挺不错，说明大家现在都比较通融、大度，越位就越位，也不是正规足球赛，无须摇着小旗判罚。

这样一来，我越写越乱，长长短短、散散淡淡，规范意识日益薄弱，套用上小学时经常获得的鉴定评语，叫作：对自己要求不严，散漫。本次编书，为了显得整齐，我尽量挑人物和情节因素强一些的文章，按写作时间排序，将它们聚在这里。话是这样说，感觉上，可能还会有某种凌乱感、非标准感，敬请读友谅查。

插图是我画的，希望对文字有所调剂，不知能否如愿。

感谢我的两位朋友何立伟和商薇薇，分别从长沙和芝加哥写来热情洋溢的序言，为我加油，为书增色。你们的期望我会铭记在心，努力去做。

机缘巧合，立伟先生和安徽文艺出版社的朱寒冬社长，上月同时到海口公干。我虽也在岛上，住地离海口两百多公里，来不及见面，就三人两地，开一次亲热的“电话会议”。他们二位对本书都有很大帮助，但此前互不通气，与我皆是“单线联系”。

责编张妍妍女士，为本书出版也做了很多工作，在此一并致谢。

2013年5月21日于海南陵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