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是我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被誉为中国的“一代文学巨匠”、“语言大师”。他早年受五四文学思潮洗礼,追求民主、平等,追求光明、正义,毕其终生从事文学创作。其作品大多以进步的知识青年为主人公,暴露旧制度、旧道德的罪恶,歌颂反抗和光明,艺术风格明朗、炽热、流畅。《短篇小说选》这本书收录的就是他的短篇小说,分两辑编排。
本书由巴金亲自审定、编选;由巴老后人特别授权出版;内容编排、文字修订、版式设计全面回归32年前巴老亲自指导授权版本,适当修订错、废不用的少数文字,阅读更加流畅。因此,具有权威、珍贵、精编、稀有的特点。
《短篇小说选》是《巴金选集》第七卷,主要收录了巴金的短篇小说《亡命》、《爱的摧残》、《哑了的三角琴》、《狮子》、《奴隶的心》、《狗》、《亚丽安娜》、《爱的十字架》、《苏堤》、《我的眼泪》《电椅》等32篇,体现了作者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的思想观和想要冲破旧势力的束缚,以建造一个新社会的革命思想。
哥哥痛苦地摇着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些声音给他描绘了一些场面。刚才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脑子早已熟悉了,他从别人那里早就知道了这类事情。然而对着他的妹妹他却只是默默地摇头。
“哥哥,你从今以后都改了罢。你的好心是得不着好报的。你看他们就这样对待你们这班人!”妹妹恳切地哀求道。
哥哥用力地摇头,他不作声。他心里很痛苦。
“我怕,我怕他们会把你再抓去,也送到那里去。我不敢想象你有一天也会在那一群年轻孩子的中间。”妹妹又说。
哥哥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回答了:“‘怕也是没有用的。我既然是那种人,也就该得到那种人的命运。他们要摧残就让他们摧残罢。反正我的心思是不能够改变的。”
妹妹继续央求。但是这也没有用。妹妹哭了。哥哥要她撇下他,一个人先回家去。她不肯。她说:“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哥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两兄妹又抱着哭了一回,哥哥为什么哭,妹妹不明白;妹妹的心思哥哥也不了解。
“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年轻的孩子呢?”妹妹问道。
“年轻的孩子都是有罪的!我们都是有罪的!你不知道?从没有一个孩子跑到宫殿附近去喊过:‘国王万岁。’从没有一个孩子把一只脚踏在‘贱民’的头上。在那些漂亮的马车里面你找不出一个年轻的孩子来。在这个国度里,在这个国王的统治下,年轻的孩子都是有罪的。妹妹,你还记得,有一次一个白发的老头子给一个大臣府邸里的武士打得半死了,我们把他弄到家里来医治吗?那就是我的罪!你不记得我们看见一群武士蛮横地把一家穷人从他们自己的茅屋里赶出来,我跑去跟那些武士交涉吗?那就是我的罪!我是有罪的,因为我不相信现在的一切事情都是合理的安排。我们要帮助人,同情人,爱别人。我是有罪的。我的罪很多。他们应该惩罚我。”哥哥愤激地说了这许多话。他努力想把眼睛睁开,但是没有用,他依旧看不见什么。
“那么你让我跟你去罢。我也是有罪的。我也跟你一起做过这样的事情。”妹妹忽然勇敢地说。她下了决心要跟她的哥哥到任何地方去。但是哥哥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阻止他的妹妹,他接连说:“不,不行,你不能跟我去!”
妹妹现在不伤心了。她已经揩干了眼泪。她坚决地说:“我一定要跟你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哥哥,只有你这一个亲人,我不能够让你离开我。你告诉我,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跟你去。你可以教导我做些事情。”
哥哥很感动。他本来也愿意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他觉得现在迟了。他不能够再隐瞒她。他终于痛苦地说了真话:“妹妹,你还看不出来我的眼睛现在有什么不同吗?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我连你的脸也看不见!”
妹妹发出惊恐的叫声。她捧起他的头,仔细地看他的眼睛。夜是黑暗的,她看不清楚什么。但是她平日熟悉的那一对发光的瞳仁没有了。脸上是一片黑暗。他说他连她的脸也看不见。他们把他的眼睛也夺去了!这是多么残酷!她怜惜地抚摩着这双闭着的眼睛,悲声唤“哥哥”。她的心痛得厉害,她把哥哥的头紧紧地抱在胸前。
“你现在该明白了罢。那么撇开我,你一个人回家去。我是一个废人,值不得人怜惜。”哥哥的头在妹妹的怀里微微地颤动,从嘴里吐出来这样的话。但是做妹妹的已经决定不再听从他的话了。
妹妹吻着哥哥的眼睛,她的眼泪滴在他的眼睛上面。两个人的泪水合在一起把那个年轻孩子的脸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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