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书卷美人图(关于柳如是)(精)》由黄裳著,默当编,黄裳先生独步文坛,才情华茂,他留下的数百万言的创作,不论是现代风格的散文,还是文言的书跋,都是娓娓有致,引人入胜。自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迄于两千年以降,作者写下的关于柳如是、钱谦益的文字几已尽收于此。此书披览故实,洞隐烛微,使我们借此窥见这位三百余年前的江南奇女子的性格和命运,明清之际的兴亡史事亦在其中。另外,关于陈寅恪先生的名作《柳如是别传》,书中多有评论文字,读者或可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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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书卷美人图(关于柳如是)(精)》由黄裳著,默当编,本书辑录黄裳先生所撰关于柳如是、钱谦益的文字,编为一书。黄先生文笔高华,史识深邃,能出入文史而无碍,故而《绛云书卷美人图(关于柳如是)(精)》不仅可使读者对于柳如是与钱谦益其人、其文、其事以及南明历史能初识大概,亦具有很高的文学欣赏价值。
柳在明末的女伎中,可以算是一个代表人物。她虽然没有像陈圆圆那样的“以一身系天下之安危”,然而因为曾经是“江左三家”的首领钱牧斋的爱妾的关系,名气也大得很。而且她的遭时不偶、运气之坏,似乎也不下于其他几位。不过李香君有人给她作了《桃花扇》,陈圆圆也博得一首《圆圆曲》,董小宛更是热闹得很,命运比较最寂寞的是柳如是与顾横波了。作为一部娼女传,来看看她们的身世,正可以反映出多少事情,如果想看看南明社会的全貌的话,极好的素材应当是着落在她们身上的。
最显明的一点,她们都是才女。我在故宫书画展里曾经看见过马湘兰的画兰,的确是美得很,不下于男才子唐伯虎一流人。关于柳如是,《觚媵》记云:
柳如是名是,一字蘼芜,本名爱,柳其寓姓也。丰姿逸丽,翩若惊鸿。性嬛慧,赋诗辄工,尤长近体七言。作书得虞、褚法。
她们又极喜与文人相来往,当时的士人好像也并不以狎妓为不道德,看看一般清流如吴梅村、冒辟疆、侯方域都在文集中畅谈其与妓女的交往可知。这是很可注意的一点,可以看出晚明的社会风气,当时似乎已经不是一入娼门即不能吃冷猪肉的情形,复社诸君子大骂阮大铖,主持正义,他们的办事处就正是这些才女的妆阁。使我觉得有趣的是,第一个与柳如是发生关系的正是当时清流的盟主、复社党魁张溥(天如)。《觚腈》记:
先是,我邑盛泽归家院有名妓徐佛者,能琴,善画兰草。虽僻居湖市,而四方才流,履满其室。丙子春,娄东张西铭以庶常在假,过吴江泊垂虹亭下,易小舟访之。佛他适,其弟子曰杨爱,色美于徐,绮谈‘雅什亦复过之。西铭一见倾意,携至垂虹,缱绻而别。
从此柳即颇自负,身价也高了起来。三吴之间的那些膏粱纨绔,在她看来都成为“木偶”了;那些摇头晃脑、大做帖括文章的举子,在她看来也都成了“伧父”。她觉得委身之人非得要“博学好古,旷代逸才”不可,她开始去追求男人了,第二个目标是陈卧子。那时农民起义已经大起,天下骚然,柳如是移居松江。世纪末的时代感弥漫江南。虽然时局是那样地坏,可是妓院的生意却并不因而减色:
(柳)闻茸城陈卧子为云间绣虎,移家结邻,觊有所遇。维时海内鼎沸,严关重镇半化丘墟,虎旅熊师目闻挠败,黄巾交于伊洛,赤羽迫于淮徐。而江左士大夫曾无延林之恐,益事宴游。其于征色选声,极意精讨,以此狭邪红粉,各以容伎相尚,而一时喧誉,独推章台。居松久之,屡以刺谒陈,陈严正不易近,且观其名纸,自称“女弟”,意滋不悦。
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的风气,妓女可以拿片子拜客,而且自称“女弟”,俨然女名士。柳曾有一卷《河东君尺牍》,尺牍中柳自称“弟”,在三百年前这实在是惊世骇俗的事。尺牍文情俱胜,虽然不脱华绮,然而绝不俚俗,比起并世的山人文学来高明得多,更遑论现在的假小品、鸳蝴派了。选抄一笺:
鹃声雨梦,遂若与先生为隔世游矣。至归途黯瑟,惟有轻浪萍花与断魂杨柳耳。回想先生种种深情,应如铜台高揭,汉水西流,岂止桃花千尺也。但离别微茫,非若麻姑方平,则为刘阮重来耳。秋间之约,尚怀渺渺,所望于先生维持之矣。便羽即当续及。昔人相思字每付之断鸿声里,弟于先生亦正如是。书次惘然。柳用了这种豪爽不羁的态度去追求陈卧子,使他很不舒服,不置答。“柳恚,登门骂陈日:‘风尘中不辨物色,何足为天下名士。’”(《板桥杂记补》)
这次追求失败了,女人是好胜的,追求陈不成,更进一步去找比陈资望更高的人物去:
而虞山宗伯与陈齐望,巍科赡学,又于陈为先辈,因昌言于人曰:“天下唯虞山钱学士始可言才,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
关于柳、钱的初遇,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板桥杂记补》中《柳如是轶事》称:
闻虞山有钱学士谦益者,实为当今李杜。欲一见其丰裁,乃驾扁舟来虞,为士人妆,坐肩舆造钱投谒。易杨以柳,易爱以是。刺入,钱辞以他往,盖目之为俗士也。柳于诗内微露色相,牧翁得其诗,大惊,诘阍者曰:“昨投诗者士人乎?”阍者曰:“士人也。”牧翁愈疑,急登舆访柳于舟中,则嫣然一美姝也。……《虞初新志》则称:“而宗伯公亦雅重之日:昔人以游蓬岛宴桃溪,不如一见温仲圭,可当吾世失此人乎?遂因缘委币。”则是经过门客的传语之后,钱自己去迎了来的了。
牧斋的学生顾苓曾绘《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景》,上附柳传,描写初会时情形谓:
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语言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
顾氏所描写的与《轶事》所记,都说柳是“士人妆”的。这与装于《阳春白雪》卷首的一幅小像相同。那张像画于宣纸上,作圆形。图中人戴了幅巾,宽袖,笼手,颇像现在的道士装。眉目萧疏,面容丰腴。照全谢山的说法,当时柳年二十四。《小景》后面的“古梅华源木义庵白牛道者”的题跋说:
吾友减堂氏为余言,是身材不逾中人,而色甚艳。冬月御单夹衣,双颊作朝霞色。即之体温然……
P4-7
代后记
我的注意柳如是,实始于一九四六年在南京龙蟠里看到黄荛圃旧藏元刻《阳春白雪》的时候。书前有河东君小像,虽是重摹,但渊源有自,与流传旧本一般无二。书中有校笔,出女子手。又有“牧翁”、“钱受之”、“女史”、“惜玉怜香”诸印,当是绛云楼旧藏无疑。与此同时,泛览明清之际野史,看见说到柳如是的地方不少,深感这是一位值得注意的人物。因辑成一文,为《金陵杂记》之一。当时见书不多,知识有限,错误不免。最严重的是上了钮玉樵的当,他说如是曾以刺投陈卧子,遭陈严拒。当时未见如是《戊寅草》前陈子龙序,遂不能知陈柳之间的密切关系。其所以造作出如此荒谬的物语,大抵由于爱重子龙者的为贤者讳,不愿他与这个“坏女人”有所沾惹的缘故。野史中曾出现大量攻讦如是的传说,正是当时社会舆论正统观点的反映。但我也并不认为这些攻讦之词是彻头彻尾的捏造,其中正有可资追寻的痕迹。而这些正是如是蔑视封建道德、勇敢抗争的表现。这与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所采取的处处为如是辩诬的态度是不同的。
后来在嘉业堂遗书中买到管庭芬旧藏旧抄本云间女士柳隐著、袁瑛辑的《我闻室胜稿》,得见她的诗作和尺牍,理解较多,遂发兴重写一文,时在六十年代初。她写给汪然明的三十一通尺牍,感情溢露,词句清丽,实为佳作,想为之笺注,而苦于其中今典索解为难,只能就其词彩动人处少作赏析。二十年后得见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于此三十一通笺札有所论释,但仍未能完全通解。因知此事大难,钩稽索引,仍待努力。又十余年,遂写成《关于柳如是》一文,收入《榆下说书》中,此后遂更无新篇问世矣。
居常有一种理解。历史著作中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一种体裁,就是传记。如能选取某一历史人物,其社会接触面极广、牵涉政治动态甚多,而自身又具有特立独行的行谊的,取广阔视野加以观察,作细密的排比纳绎,组织成文,这样成就的就不只是个人的传记,而是某一历史阶段全景式的摄取、反映,其功能绝非简单的列传或概括的记述可比。在组织、编写梅兰芳的自述时就听到过这种议论,认为写传主的平居生活,如养鸽、绘画……都不必要,他们要求的是一部梅的表演艺术总结、一部身段谱与工尺谱。这是企图将传主囚束在艺人的圈子里,使之与社会环境剥离。自然,写下绘画、养鸽这些身边琐事,眼界还是过于狭窄了,未能放眼观察传主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生活、政治环境、交游人物,是使《舞台生活四十年》远远未能达到更丰满生动的境界,这是写作条件局限只能留下的遗憾。
陈寅恪先生选中柳如是作“别传”的传主,确是历史家的卓识。使他感泣不能自已的是体现了“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柳如是,于失明膑足之余,成此巨编,真不能不使人钦服其锲而不舍的精神、毅力。其稿既以释证钱柳因缘为题,“于时地人三者考之较详”,自不能不于牧斋的出处行谊多花些笔墨,因而不能不使读者产生喧宾夺主之感,正如晚近《红楼梦》研究中有“红学”与“曹学”之诮一般。但这正是历史家的高明之处,《别传》全书俨然是一部明清易代之际的别史,举凡历史事变、人物活动、文化氛围都能在书中寻得踪迹。其丰满、生动,远非“南明史略”之类著作可及。自然,“繁琐冗长”也是作者的自道;寻绎诗句作意,有时也不免求之过深,失之迂远,作者自己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这是一部郑重的历史著作,而非艳史那样委琐下流的小说。作者在考索史事之余,也时作波俏的按语,所谓“忽庄忽谐”,这都在作者卷尾“合掌说偈”中有所交代。在这些地方可以看出在严峻的考订工作中时时进发的欢愉。他还时时插入自作诗篇,也是一种别致的做法,这些诗都成为全书的有机组成部分,从中可以领会作者的心事的。
总之,《别传》是以人物传记的形式,完成了一代历史整体勾画任务的未之前见的制作,在寅恪先生自己的著作中也是一种突破、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