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骤起,萧萧飒飒。
易水河畔,流水击岸,发出一阵阵激荡澎湃的声音。波光粼粼,在一阵劲风的吹拂下又旋而打着转儿的在河面上旖旎开来。
荆轲手执酒杯,并不理会太子丹投射过来殷勤目光,而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悠悠易水出神。太子丹对荆轲的冷淡不以为意,只是冲着侍立于自己身后的随从悄悄摆了摆手,那随从连忙颠颠地跑到一辆车子跟前,伸手将一直低垂在车前的垂幔撩了起来。一名身着白衣的绝色少女手捧着一张古琴从车内走了出来。
“先生,丹知道先生素喜音律,所以特地寻得一名绝色艺伎奉琴于先生面前,还望先生点拨一下。”太子丹满脸笑容地对荆轲说道。
荆轲略微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一句话。
那名奉琴少女温顺地坐在侍者为其铺好的毡毯之上,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膝上,素指轻弹,一阵悠扬舒缓的琴声随着她的手指在琴弦之上的拨动而在这略微有些冷峻的空气中荡漾开来。听到这婉转轻灵的琴声,荆轲那一直紧绷的脸色也开始略有了一些松动,目光直视着弹琴少女那双柔弱无骨,几乎毫无瑕疵可寻的玉手。
“先生,不知这琴声倒还中意否?”太子丹在荆轲身边轻声问道。
荆轲的目光执著而坚毅,从他的眼神中绝寻找不出一丝惊惶与鲁莽,而他的人也仿佛沉浸于琴声中似的,静立不动。听到太子丹的问询,他又沉默良久,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嗓音低沉着说道:
“我倒觉得她的一双玉手似乎比这琴声更美妙呢!”
太子丹听后展颜一笑,转而却又面色凝重地冲着旁边的侍从摆了摆头,而那名侍从便立即示意给一名全副武装的兵士,那名兵士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到弹琴少女的身边,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厉喝一声,对准那少女依然抚琴不止的一双玉手砍去。只听一声惨叫,悠扬舒缓的琴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那绝色少女的一双纤纤玉手也齐腕而断,坠落在琴旁。殷殷鲜血顺着手臂断开的伤处汩汩地流出来,少女已晕厥过去,不少随太子丹而来的文臣谋士不禁为眼前的惨状所骇,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太子丹身边的侍从对此却毫不在意,疾步奔过去,将那两只刚才还在琴弦之上飞旋舞蹈的玉手拾起来,装在一个玉盘里,递给太子丹。太子丹接过那玉盘,双手端到荆轲的面前,讨好似的说道:
“先生喜欢美人玉手,丹便将这双手送给先生吧!”
“公子错会荆轲的意思了。我之所以喜欢那双手,是因为经由这双手就能产生让人心旷神怡、荡气回肠的音乐,但现在却因为公子的一念之差而导致身无玉手,而玉手又离其身,荆轲还要手有何用呢?”
荆轲的话虽然有些大不敬,但太子丹却丝毫不以为忤,而且还示意手下将那失去双手且晕厥过去的绝色少女抬下去,独独留下了那张琴。
澎湃的河水不停地拍击着沙岸,掠过水面而来的凉风掠过每一个在场的人的面孔。荆轲注视那张古琴,杲立片刻,忽然间大踏步地向那琴走去。
琴上的血迹殷红,让人触目惊心,就连一向见惯了血腥与争斗的荆轲也不由得有一些惊惧——或许,自己此行也会付出血的代价,但那并不是他最怕的,他最担心的还是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而白白殒命。
“久闻先生最善鼓琴而歌,丹却从来没有这个耳福,不知今日先生可否让我等亲耳聆听一番呢?”
“太子取笑了,荆轲乃一介武夫,粗鲁而少礼,虽素喜音律,但却终难登大雅之堂,太子若实在想听,荆轲也就勉为其难了。”
说着,荆轲撩起衣服端坐于琴前,未动琴弦,眼前已浮现出自己以前所经历的种种不如意:儿时的坎坷生活,穷苦的际遇,自己心仪的女子终于弃自己而去,而自己的满腹才华却也始终得不到别人的赏识……这种种遭遇造成了他性格上的孤僻和高傲。虽然在燕国他得到了太子丹的眷顾,无论他想要什么,身为燕国太子的丹都能满足他的要求。但是,他终究是客居于燕国境内,无论他得到怎样的优待,那种远离故土和失去家国的凄楚都会时时使他陷入一种黯然神伤的情绪之中。对于施恩于自己的燕太子丹,他在长期的游侠生活中所养成的清傲孤僻的性格使得他不再过多地心存感激,而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荆轲双手抚琴,轻轻拨弄,流溢于琴弦间的声音早已不似刚才那娇羞美女所奏的莺歌燕语,而是代之以一种苍凉的肃杀之气,隐隐有奔雷之声。站在周围的太子丹等人顿觉一阵清冷之气扑面而来,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那双手,早已经没有了细腻的光泽,因为长年累月地与刀剑为伍,掌间已磨出了老趼,使得他的手显出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苍老。这么多年以来,不知有多少奸佞残暴之人亡命于他的剑下,他的这双手,他腰间的宝剑,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呼啸的秋风,易水河中的澎湃之声,和着荆轲那激越高昂、铿锵有力的琴声,使得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凄清的气氛之中,而弹琴的荆轲也似乎已经融入那琴声中了。
这时,一名随从悄悄地走到太子丹的身边,对着太子丹耳语了几句。太子丹微微点了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宛如一尊塑像似的荆轲。
那名随从随即走到荆轲的身边,眼角中飞扬着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轻侮的神态。他附在荆轲的耳边低声说道:
“先生,时间不早了,您也该起程去咸阳了!”
荆轲没有理会那随从的话,琴声仍然铿锵有力地奏响着。
那随从颇有些难堪地望了望自己的主人,一见太子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得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太子殿下,若是荆先生畏首畏尾,视秦虏如虎狼,舞阳不才,愿意独自担当击杀赢贼的重任!”秦舞阳一边极其傲慢地斜眼瞅着荆轲,一边对太子丹信誓旦旦地说道。实际上,在他的心中,他始终也没有对荆轲存有过敬意。以自己13岁即能杀人的勇气和胆识,他认为自己绝对有能力独自完成刺秦的重任,他不明白太子丹既然请自己来完成这一使命,却又为何对一脸落魄潦倒之相的荆轲礼遇有加,而且还让自己只作副手,俯首听命于荆轲。所以,当他看到荆轲一直静坐弹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的时候,他便连忙不失时机地向太子丹表明自己的心迹。
太子丹听了秦舞阳的话之后心中不禁一阵狂喜,但转而又冷静下来——他知道,前往强大的秦国去刺杀其君王绝非易事,年少轻狂的秦舞阳恐怕根本无法独自完成,虽然他在13岁的时候就曾杀过人,但他却恰恰缺少荆轲所具备的那种沉稳和成熟,而这却也正好是一个莽夫和一名真正的刺客之间的区别,而且,这种缺陷也是致命的。所以,秦舞阳永远也不可能代替荆轲,这也就是太子丹为什么只让秦舞阳充当助手的原因。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