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日本史上非常著名的推理小说短篇集，行文处处洋溢着日本的风情与人情。译者是著名的中日文化大师。插画者曾获日本文化界最著名的“吉川英治文化赏”。

本书包括：幽灵棚子、往昔的菊人偶、螃蟹阿角、青山复仇、吉良的短刀五部推理小说。

幽灵棚子

柳树下站着血淋淋的女幽灵，竹林里出现男幽灵上半身；河中有数不清的蛇蠕动，类似鬼火的酎火四处飘荡——愈怕愈爱看的观客心理古今皆然，却有人利用这恐怖的幽灵棚子犯下命案。

往昔的菊人偶

动荡幕末，金发碧眼的异人?引好奇，又惹疑惧。一场疑似扒窃的纠纷点燃仇外恶意，狼狈逃遁的异人不只头破血流，珍奇的洋马与马具也被顺手牵走……

螃蟹阿角

江户大川里打捞出一具桶棺，赤裸男尸的额头中央竟写了个大大的“犬”字；横演洋行异人夫妇死于非命，老婆似乎遭狗袭击，相隔两地的命案为何都与犬有关？

青山复仇

前一天坐在观客席中看役者演出生离死别，翌日即在街头目睹武士砍人的复仇剧码。金右卫门一行人组团到江户游览看戏，顺带探亲，孰料台上台下的发展皆让他们目瞪口呆……

吉良的短刀

《忠臣藏》里遭受复仇的吉良上野介遗留一把短刀，五百石旗本福田左京不顾劝告，执意佩带护身。图五年后，旗本与小妾被行窃未果的内贼刺杀，凶器正是这把置于枕边的因缘短刀……

代序 下雪的一天

幽灵棚子

往昔的菊人偶

螃蟹阿角

青山复仇

吉良的短刀

附录

 日本四大古典戏剧形式

 漫才和落语

 歌舞伎的屋号

 江户三座

图版选说

 女役者

 烧酎火

 三角纸

 夜市

 后家

 蒲鲜小屋

 若主人

 并排茶屋

 乐屋女形

 桥上秋杀人

 骑马的异人

 小粹女

 市子

 稻荷堂

 招魂市子

 驮果子卖店

 神乐巫子

 木赁宿

 抬桶棺

 浪人

 立堂

 拿出刃庖丁的女人

 煮卖酒屋

 行水

 烛台

 宗吾子别

 幻长吉

 若党

 钱汤

 栉

 死神

 经书屋

 新宿女郎屋

 煤扫

 外送荞麦面

 荽卖

 绘马卖

 优讨

 同伙相杀

 学剑术的町人

 行德归帆

 旅舍泊客

 灯笼卖

一

我记得那天是七月七日出梅的闷热夜晚。当时我在银座报社工作，下班回家途中绕到银座地藏祭典逛夜市。那时代电车还没开通，从尾张町巷子直至三十间堀河边，各式各样的棚子鳞次栉比。河边那侧有很多杂耍棚子和盆栽铺子。

杂耍棚子是剑舞和大蛇、辘轳首那类的。我挤出人山人海到河边大街的杂耍棚子前，对着辘轳首招牌看得入迷时，有人默不做声拍拍我肩膀，回头一看，半七老人笑着站在我眼前。

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张着嘴巴盯着辘轳首招牌的画面，肯定不很好看。被老人瞧见这丑态，我有点不好意思，慌忙向他打招呼。老人说他送中元礼品到京桥那附近一位友人家，正在归途上，我们只交谈两三句便分手了。

四五天后，我也送中元礼品到赤坂老人家，从银座祭典夜市聊到杂耍棚子，也提到辘轳首。

“虽说世间愈来愈进步，但是杂耍棚子的把戏好像没啥变化。”老人说，“辘轳首是江户时代的遗物，至今还没被淘汰，实在很奇怪。我应该说过冰川《披肩蛇》的故事，查清后也是骗人的，大概人都生性好奇吧，明知是骗人的，仍然愿意买票进去看。跑江湖的或展览畸人的贩子都是利用这种心态。这类棚子有很多种，江户时代还流行过给人看鬼或幽灵那类的。

“不管是看鬼棚子还是幽灵棚子，都不像其他棚子那样搁着模型。观客买票进去后，首先有个阴暗狭窄的入口。进了入口又是条昏暗的狭窄通道，顺着那通道左转右拐地走到后门出口，这之间有各种可怕设计。有时是柳树下站着个全身血淋淋的女幽灵，有时竹林中会出现个男幽灵的上半身。观客要过小河时，河中更有数不清的蛇在蠕动，而且还有类似鬼火的酎火。因为通道很狭窄，观客得和幽灵擦身而过。有时通道中央会爬出一只大蛤蟆，有时会掉下一颗人的头颅，观客再怎么怕也得跨过去。明知那是假的，心里还是会发毛。

“可是前面也说过了，或许基于好奇心或者愈怕愈想看的心理，这类棚子生意相当好。另一点是这类棚子大抵有赠品。只要能够走到后门出口，观客可以领到一匹浴衣布料或两条手巾，不少人都是冲着赠品而来。”

“只要走完，真的会给浴衣布料或手巾吗？”我问。

“那当然，”老人笑着点头说，“即使是江户时代的杂耍棚子，既然说要给就不能不给。要是不守约，会被观客捣毁棚子。不过大部分人都无法走到出口，通常途中就折回。因为起初还不怎么怕，愈到后面出现愈骇人的东西，观客就会受不了而逃回来。有些人到处说自己走完了也领了布料，那些通常是棚子的人。观客听到这类话，兴致勃勃跑去看，结果也是中途就惨叫着折回。简单说来，就是花钱被人看笑话。可我前面也说过，人都是愈怕愈想看，加上贪赠品，也就没办法。

“关于幽灵棚子，有这么个故事。这类棚子通常自夏天营业到秋天，冬天寒冷时期不开。怪谈的歌舞伎剧也是夏天到秋天为止。我要说的故事发生在安政元年七月底……以前我说过《正雪绘马》吧？就是淀桥水车小屋爆炸那事。那是安政元年六月十一日发生的，这故事是七月下旬，我记得应该是二十六七日。

“那时，浅草寺仁王门旁出现一座幽灵棚子。他们的做法很聪明，设了两个出口。途中分为两条通道，往右边走的话不怎么可怕，但也不给赠品。往左会遭遇很多可怕的事，不过只要走完，便能领赠品。也就是说，胆小和胆大的人都可以进去看，因此女人和小孩也去了。在这些女观客中有一个被幽灵吓死，之后就是一场骚动，你慢慢听我说。”

死去的女人名叫阿半，住在日本桥材木町，通称杉之森新道那地方。阿半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很年轻，实际却是个四十四五岁的老女人，是照降町一家木屐铺骏河屋的前任老板娘。大家都知道照降町那一带有很多木屐或雪履铺子，骏河屋在其中算是老字号，生意做得很大。

骏河屋老板名叫仁兵卫，八年前过世，没有继承家业的孩子，不过以前就认了外甥信次郎当养子，寡妇阿半当了一阵子监护人后，三年前把铺子让给养子，搬到附近的杉之森新道过晚年。

阿半横死那天，说要到浅草参拜观音菩萨，早上四刻（上午十点）左右出门。她没带下女去，不太清楚她在外头做什么，大概先参拜了观音菩萨，吃过中饭在浅草后山那边逛，之后进了仁王门旁那座棚子吧。将近傍晚七刻（下午四点）才发现她的尸体。

下谷通新町有个叫长助的年轻木匠，为了领取赠品，也鼓起勇气进棚子，走过有枭首台的竹林、有骸骨跳舞的树下、冥河和血池等，好不容易通过各种难关来到岔路口。

他自始便打算这样做，所以毫不犹豫选了左边，而本就昏暗的通道进了左方就更加阴暗了。长助借着不知何处点燃的鬼火亮光，走了两三间距离，突然有人扯他的袖子。转头一看，路旁有间盖着草席的竹笼小屋，草席间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瘦削人手。他认为可能是发条装置之类的设计，甩开袖子不理会，就在这当下，踩到一样东西，仿佛是个人。透过黑暗仔细看，他发现通道中央躺着一个孕妇，露出半裸的白皙肌肤，仰躺地面，从脖子到腹部缠着一条蟒蛇。

“哼，你以为我会怕吗？我可是江户仔哩！”长助虚张声势地大吼。

这时，有个冰冷东西拂过他脸庞。他暗吃一惊抬头，原来有只展翅的大蝙蝠悬在半空。继续走，这回又有东西抓住他发髻。他气愤地回头看，原来是一只貌似猴子的怪物躲在树枝上，龇牙咧嘴地伸出指甲尖尖的手。

“来啊，是鬼是蛇都来啊！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折回头！”

他豁出去地继续往前走，眼前有棵柳树，树下朦胧可见一块流灌顶。这附近特别暗。黑暗中出现个女幽灵，披头散发的，怀中还抱着婴儿。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幽灵竟伸出一只手招呼长助。

“干、干吗？你们没事找我干吗？”长助声音，傲微颤抖，大吼一声。

通道很窄，幽灵挡在通道中央。长助必须推开幽灵才过得去，他有点进退两难，但还是不顾一切大踏步前进，结果幽灵飘然避开。他昂然得意地继续走，不料双脚绊到某物。是人，而且是个女人。

长助被绊倒后半跪下来，女人似乎低声说了句话，接着突然抓住长助。长助吃惊想甩开，但女人不松手。长助拼命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才推倒，逃之天天。事情到此，他也没勇气再往前，所以转身逃回入口。

逃出去后，他向收费人发怒：

“你们这些家伙竟然胆敢骗人！哪有用真人吓唬人的？把入场费还我！”

还钱是小事，但被说是“骗人”的话会影响生意，收费人不肯答应。长助坚持事实胜于雄辩，于是两人决定先看现场再说，来到棚子里一瞧，柳树下果然躺着个女人。那女人不是人偶也不是假货，确实是真人，连收费人也吓一跳。

这类棚子要是出现横死之人，真会影响生意了，但也不能弃置不顾，事件就此爆发出来。

P3-10

下雪的一天

大正十五年三月二十日，星期六。上午八点左右起床时。昨晚下起的雪还没停。打开二楼窗户一看，半藏门堤防已染上一片雪白。电车站前有好几把白色伞影重叠晃动。眼底连续驶过几辆落满雪花的卡车。也有人穿着雨衣骑自行车。在纷纷飘落的雪花中，街上男女来来去去。果然是市内的下雪早朝风景。

下楼洗脸，鱼贩在厨房搁下积满雪花的叫卖椭圆木盘，正说着春分以来下这么大的雪很罕见什么的。木盘内红鲷鱼上也微微积着白雪，看上去很有春雪的韵味。

最近我患上中耳炎，本来必须每天到医院看病，但今天雪势太大，加上有点感冒，于是决定今早不出门，喝完一杯热红茶后，再度上楼躲进书房。因向东的窗户是玻璃窗，可以自房内看见部分街上的电车路面。我面对窗户阅读，偶尔抬眼眺望街头雪景，并在内心挑剔，如果没有对面小学那高耸建筑，护城河景观一定更好。外面虽然人来人往，毕竟敌不过这场大雪，今早不见来客。看来并非只有我不争气。

中午左右，好不容易雪势转小，天色也稍微明亮起来，下午一点又下大了。春分时节下这么大的雪，就这几年来说确实稀罕，天阴地白，加上有点风，放眼望去都似乱舞的大棉花小棉花。这样一来便失去春雪那种清淡气氛。看一下温度计，华氏零下四十五度，正是寒冬的气温。打开北边窗户，隔着一条街的K氏家，建筑和树木都沉浸于白色世界，只能在暴风雪中隐约看到后面英国使馆的高大旗杆。因寒冷北风猛烈吹进，我慌忙拉上窗户滑门，再度回到书桌前。K氏是信州人。我从这点联想到信州一带的大雪应该更厉害，接着又想起信州T氏。

T氏是信州阿尔卑斯山附近某村的小学老师，召集当地同好组成俳句会。有时也托我评选俳句。去年暑假到东京时也来这二楼造访，聊了两个钟头才回去。T氏喜爱文学，似乎读了很多新刊小说、戏曲之类的书，聊到最后他说： ？您也知道，我们那一带冬冷雪厚，冬天到春天之间的四个月都要躲在家中，什么事都办不成。唯一的乐趣便是思考俳句。因此虽是偏僻地区，但阅读风气很盛。当然也有人读艰深的书，不过大部分人都读娱乐性质的书报杂志。能不能请您不要老写戏曲，有时也写些类似小说的读物吧？戏曲不是不好，只是读戏曲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比较爱读小说，您就当做抚慰我们这些人，尽量写些多数人喜爱的东西吧。”

望着今天的大雪，我想起T氏的这段话。不仅信州，对居住在冬天冷、积雪深、交通不便地区的人来说，能成为他们炉畔之友的，大概不是戏曲，而是文艺作品或大众小说之类的书籍吧。再怎么说，戏曲必须伴随舞台，而对所在地区缺乏完备剧场的人来说，不喜欢戏曲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若只想阅读的话，他们会选择小说吧。持续搬演戏曲的大剧场，除了东京以外，应该只限京都、大阪和其他几个大都市。因此不但观客很少，上演时间也有限制。综合这些因素来看，场所有限、时间有限、观客有限的戏曲，怎么说也无法成为普及读物。

反之，具普遍性的读物不限场所、不限时间、不限人数，任何人都可以在全国各处自由读到。而且不仅本国，朝鲜、中国自不在话下，连新加坡、印度、夏威夷、旧金山、芝加哥、纽约等地，只要有我国同胞居住，众人都可读到。无论在寒冷国度的火炉边，或炎热国度的青叶下，能让大多数人得到慰藉的东西——当然戏曲也尽了几分责任一大部分应该是小说或读物之类的书籍吧。执笔写作的人，不能老是被眼前的华丽工作吸引，不能忘了在东京和大都市以外的地方也住着众多读者。而且又须记住，这些住在大都市的人中，所谓的“观剧家”其实少得可怜。

上个月初，某杂志社向我邀稿侦探小说，因总是提不起劲，老实说一直搁到今天还没动笔。现在却突然想写了，所以在书桌上摊开稿纸。耳朵还有点疼，身体好像也有点发烧。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奋笔疾书，直至傍晚，一口气写了七八张稿纸。

当我头上点起电灯时，外面雪仍下着。我的笔也还未停住。信州是不是也在下雪？T氏村落的众人，今晚围着火炉读什么书呢？

昭和八年（1933年）三月《新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