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班维尔编著的《桦林庄园(精)》为长篇小说。桦林墅，这座位于爱尔兰桦林庄园内的大房子，对它那些堕落的居民而言，它已变成了一座巴洛克式的疯人院。一个个灾难接踵而至，迫使年幼的主人公加布里埃尔·班戈德金离家出走，加入一个流动马戏团，去追寻他自以为长久失散的孪生妹妹。很快他便发现，大饥荒和农民骚动在爱尔兰的乡间肆虐，这个国家也已濒临毁灭。

约翰·班维尔的小说是如此精美，以至于你会觉得它们不是被写出来的，而是被雕刻出来的。事实上他的写作速度也的确与雕刻差不多：在一次访谈中，他承认每天只能写两百字。我们对于班维尔作品的阅读往往也是缓慢的，但那并非是由于叙事沉闷或语句晦涩，那是一种沉溺、从容，甚至有点慵懒的缓慢，那种缓慢令人享受，让人着迷。在《桦林庄园》中，加布里埃尔流浪归来，重返荒凉破败的家族庄园，也重返回忆中的初恋和秘密……这是典型的约翰·班维尔，以一种苍凉的回忆口吻娓娓道来：过去穿越时空，照亮了现在——就像一束古老的光。

第一部 亡灵书

第二部 天空与天使

第三部 墨丘利

译后记

我在，故我思。仿佛这是必然。在这座无法无天①的大房子里，我花了许多个夜晚，仔细梳理自己的记忆，轻触它们，就像一个虚弱不举的风流浪子轻触旧日情信，在积尘味中嗅探紫罗兰的余香。其中有些记忆由陌生的语言写就，我无从理解，如要为之冠以标题，可以称作往昔生活的序幕。这些记忆讲述了桦林庄园的兴衰起伏，还有我和萨巴捷在最后一战中扮演的角色——所有的一切。即使其中意味难以言表，我仍想在此完整写下这个故事。

我的名字叫加布里埃尔·戈德金。我感觉自己已经活了一个多世纪。这一点只会对我有好处。我发疯了吗，又开始了，还像这样？我已见识过许多可怕的事情。老天爷允许我存活下来，讲述这些经历，这让我惊叹不已。真是疯了。

在某种意义上，所有的思绪都是回忆，既然如此，在我的往昔岁月尚未降临，仍在未来等待之际——比如，当我栖身于那座子宫之中，在那腔昏暗的红色羊水里游动时——我都做了些什么昵？征兆残存。日暮时分，从远山外经常传来一阵悸动的声响，仿佛是他们交合时小腹相撞发出的回音，细微的差错--已在他们中间形成，他们对此却未加留神。这不算什么。在我的人生中，我已经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当我打开湖畔避暑小屋的窗板时，一小块扁平的阳光投射在地板上，在戈德金奶奶爆炸后留下的那片环状焦痕上颤动。猪猡拱出了深埋在污泥中的松露——这些不同寻常的时刻，一定意味着什么。

我已经开始清理这座房子了。不是因为它需要修缮，不是。我清走了破碎的玻璃，枯萎的花朵，还有其他那些无可名状的事物。你也许会以为我盼望有客人造访，这简直是笑话。我无法为自己的劳作找出一个坚实的理由，但我猜想，理由肯定存在，就埋藏在什么地方。在这段漫长的三伏天里，它赋予了我具体可做的事情。夜间，我伏案写作，天狼星在冰冷的死寂中冉冉升起。往昔在我的四周盘桓，蓄势待发。我想象一支利箭刺透黑暗，破空鸣响。

我返回这里时正值春季。那是一个明净而绿意盎然的清晨，天气寒冷，阳光灿烂。大车上的口袋湿漉漉的，那股味道残留在我的身上，还有拉车马匹的气味也是。那些巨大而驽钝的棕色畜生一路踏步前行，用蹄子扒拉着路面，引颈昂首，双眸闪亮。林中，叶片熠熠生辉，纱巾般的薄雾在枝杈问缓缓飘动。我俯瞰着破损的喷泉，还有去年沉积在那塘死水中的落叶。窗户上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线，阴影与阳光洒满花园。一只鸟儿突然啼鸣起来，嗓音尖锐。我下方的水塘，恍若一只小碗，青空映衬其上。一朵洁白的流云，缓缓地滑入这只蓝色的天碗。

藏书室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书籍靠墙排列，积满灰尘，最南端是那扇白色的法式落地窗，面向草坪，直望树林，流露出一丝欢悦的气息。那天，乌鸫在窗外的草地上觅食，还有画眉也是，这些狂热的小生灵啊，它们发出战斗般的呜叫声，与其身量相比，气势大不了多少。空气中弥漫着鲁冰花的芬芳，隐约之间，还有一丝海的味道。一扇扇窗玻璃粉身碎骨，凋萎的树叶散落在地毯上。楔形的玻璃碎片中，映现出一小块风格死板的蔚蓝天空。椅子横卧在地，静止不动。所有这些事物，都在佯装死去。我站在楼梯平台上，俯瞰湖泊和田野，一直望向遥远的大海。多么湛蓝的海水，多么金黄的太阳啊！一只蝴蝶翩然飞过花园。我努力想捕捉到那对笨拙的翅膀扑扇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我的双拳湿漉漉的，上面满是泪水。我不是在为那些亡灵哭泣。多亏他们身上那臭名昭著的恶毒秉性，我很容易将这些人抛在脑后。我为之而哭的，是那个曾经存留于此、而今已然消失的所在。为了桦林庄园。

我们自以为能还原记忆的真实面貌，可实际上，我们带进未来的全是记忆的碎片，它们重塑起一段全然虚幻的往昔岁月。我们见证的第一场死亡，将永远是走廊上传来的窃窃私语和昏黑的房间里一座停摆的时钟；终结的爱情，永远是茶托里的两根烟蒂和一扇正在关闭的白色房门。旅途中，我时常梦见这座房子，次数如此之多，以至于现在，即使我正站在它的废墟之上，它却拒绝变得真实起来。我梦见的并不是桦林庄园，而是关于桦林庄园的梦，用点点滴滴的记忆丝缕编织而成。在许多个明亮的夏日清晨，房内充盈着一股转瞬即逝、静谧无声的悬疑气氛，各种玩具和茶杯都像前天夜里那样摆放着，却又与以往完全不同。傍晚，一只受惊的黑水鸡划过湖面，整道风景仿佛裂为两半。风起东方，烟囱浅吟低唱。这些事物，这些玛德莱娜蛋糕①，我把它们重新聚拢，与记忆中的印象进行比较，再把它们加入记忆的马赛克拼图中，就像考古学家为一个埋于地下的帝国绘制版图。它依然在躲避我，那个自在之物②，直到我冒险进入阁楼和地窖，我最心爱的故地，被遗忘的角落，往日之花才终于在现世中盛开绽放。黄昏时分，我在后楼梯上驻足，带着绿色玻璃镶板的房门前，有一株盆栽棕榈树，我停留在棕榈树旁，此时，那些年月恍若虚无，仿佛从未流逝。

在寻觅错位时光的旅途中，我曾对那张相片寄予厚望，离家时，它是我带走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相纸已然泛黄，一道白色折痕斜穿其间，宛如一条苍白的静脉血管。相片上，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孩站在花园里，一手轻轻搭着锻铁座椅的靠背。妈妈说这是她儿时的相片，可我当时无法相信。相片里的景致，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女孩闭着双眼，身体从阴影中向光亮处倾斜，脸上挂着无忧无虑、恍若梦幻的微笑，仿佛正在聆听一段神秘的音乐。不，我知道这个女孩另有其人，一个丢失的孩子，在时间中被放错了位置。后来，当我返回故乡时，这张相片令人费解地产生了变化，与新的事实无法契合。于是我毁掉了它。P3-6

2014年6月4日，在西班牙北部古城奥维耶多，2014年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文学类奖项的评选结果最终揭晓。这一国际知名文学奖项自1981年设立以来，已经颁授给多位世界级文学大师，其中不乏像阿瑟·米勒、苏珊·桑塔格、保罗·奥斯特、阿摩司·奥兹、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伊斯梅尔·卡达莱、莱昂纳多·科恩、菲利普·罗斯等享誉世界的文坛名家，还包括如卡米洛·何塞-塞拉、君特·格拉斯、多丽丝·莱辛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如今，在这份令人惊叹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位当之无愧的语言艺术大师，他就是——约翰·班维尔。

约翰·班维尔于1945年出生在爱尔兰共和国东南部韦克斯福德郡的海滨小镇韦克斯福德。他在家庭环境中从小受天主教影响，曾先后就读于基督教兄弟会学校和圣彼得男子中学这两所以严厉著称的天主教学校，并养成了严格自律的良好习惯，这为他日后坚持白天工作、夜间创作的生活奠定了基础。他的父亲马丁·班维尔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普通工人，母亲阿格尼丝·班维尔是全职家庭主妇，曾期待他中学毕业后进入大学深造，将来当一名建筑师。然而，班维尔是一个追求个性独立和心灵自由的人。他背弃了宗教信仰，故意没考上大学，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学院式培养模式的束缚，而这正是他的小说能卓尔不群的重要原因。

高中毕业后，班维尔先在爱尔兰国家航空公司担任电脑操作员，后来又为《爱尔兰新闻报》、《爱尔兰时报》和《纽约书评》做文学编辑，并坚持在工作之余进行文学创作。在四十多年的作家生涯中，他创作了十六部纯文学严肃小说，获得了许多国际文学大奖，包括美国兰南基金会文学奖、英国布莱克纪念奖、英国《卫报))小说奖、英国布克文学奖、捷克弗朗茨’卡夫卡奖、爱尔兰笔会奖、奥地利国家欧洲文学奖、爱尔兰图书奖等。如今，班维尔荣获2014年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该奖项的爱尔兰作家。这些荣誉都使他成为了诺贝尔文学奖强有力的竞争者，让人期待。

除了纯文学严肃小说之外，班维尔还用笔名“本杰明‘布莱克’’创作犯罪侦探小说，用亲身经历的体验切身感受到了创作通俗小说与创作严肃小说之间的差异。他认为自己以布莱克之名写作时是个匠人，而以班维尔之名写作时是个艺术家。他写作严肃小说时一天只写一百个字，而写作犯罪小说时一天能写好几千字。从2006年至今，他的犯罪侦探小说已经写到了第八本，最新作品《带黑眼圈的金发女郎》(The Black—Eyed Blonde，2014)以美国已故著名作家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硬汉侦探菲利普．马洛为主人公，是对那位伟大的美国侦探小说家的续写和致敬。而他在《堕落的信徒》(Christine Falls，2007)、《银色的天鹅》(The Silver Swan，2008)、《阿普丽尔的……挽歌》(Elegy for April，2010)等一系列侦探小说中创造出的“都柏林怪探”夸克这一形象也深受读者欢迎。

班维尔不仅是一位雅俗兼顾的小说家，还是一位著名的编剧，在文学跨界方面做得有声有色。迄今为止，他已创作了六部戏剧剧本和六部电影电视改编剧本，其中包括对爱尔兰著名女作家伊丽莎白．鲍恩的“大房子小说”代表作《夏日已逝》(ThP Last September，1929)和他自己荣获布克奖的作品《海》(The Sea，2005)进行影视剧本改编，前者电影上映于1999年，众多老牌影星如玛吉·史密斯、迈尔克‘甘本等人都在其中倾情演出，后者则于2013年6月在爱丁堡国际电影节首映。

上文中提到的“大房子小说”；是爱尔兰文学中一个非常独特且具有代表性的文学主题。它是指以英—爱优势阶层殖民地主居住的乡间豪宅为主要背景地，以大房子的衰败或毁灭为核心意象，进而表现英—爱殖民阶级的衰败这一主题的小说作品。①众所周知，爱尔兰曾长期处于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下，“大房子”是历史上爱尔兰农民对英—爱优势阶层地主在爱尔兰兴建的乡间豪宅及其周围地产的称呼。大房子隔离了爱尔兰历史上最重要的两个族群——新教殖民者英—爱优势阶层地主和天主教当地居民爱尔兰人。双方在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冲突，引发了20世纪爱尔兰的政治剧变(南北爱尔兰的分裂以及科学的元素，涉及几何、代数、普通分数等，其中代数知识还成了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取悦女孩子的手段：

正当局面看起来无比糟糕的时候，我掏出了一张王牌，这令我自己也大吃一惊：我向她讲述了代数学的知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听我为她揭开这个——我的这个——美妙新世界的众多秘密：数字，咱们的老伙计，对，就是数儿，被放进了各种奇奇怪怪、令人费解的方程计算之中。让×等于啥子来着？啊，是啊，我用数学赢取了她的芳心。

在书中还有很多类似的有趣场面出现，读者可以去仔细寻觅和把玩品味。除此以外，班维尔还擅长引入自己其他作品中的人物角色与故事情节，隔空穿越，从而产生了跨小说文本的互文指涉。在《桦林庄园》中，马戏团里的角色报雨鸟，其实最早出自班维尔在1970年出版的首部短篇小说集(《朗·莱金》中的《来访》一文，而且在背景设置和故事情节上也是紧密相连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世界文学》2012年第2期班维尔文学专辑中找到这篇小说，与之进行比较。

译好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需要潜心对原作及其作者做认真细致的研究，充分把握原作精神与作者的创作风格。而在本书翻译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翻译界和学术界前辈们的支持与帮助。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我的良师益友、浙江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郭国良教授，您指引我走上了翻译之路，并一直关心着我的成长与进步。另外，我也从陆剑、王睿、夏洛、张鹤、殷书林等各位前辈翻译的班维尔作品中吸收了很多具体的翻译经验和值得借鉴参考的内容，而在诸多研究爱尔兰文学的专著中，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陈丽教授所撰写的《时间十字架上的玫瑰——20世纪爱尔兰大房子小说》一书对我帮助最大。我也要向这些译界和学界的前辈表达由衷的感谢。

翻译始终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尽管译者已经尽心尽力，但本书中可能仍有少量翻译疏漏、谬误或者值得商榷之处。在此，译者诚心诚意地期待各位读者、专家和学者批评指正。

《桦林庄园》代表着爱尔兰当代文学的一座分水岭：在这部小说中，历史化作一幕意蕴丰富的黑色喜剧，充满了爱尔兰土地骚动时期的背景和哥特式的人物角色，书页间还夹杂着一种对宇宙的本质困惑迷惘的感觉。

——科尔姆·托宾

班维尔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天才。他那风格独特的文字始终经过精心雕琢与润饰，因此我们可以缓慢阅读他的作品，尽情享受他提供的欢愉的溪流。班维尔作品中的一切事物都栩栩如生……他是一位作家中的作家，能用诗一般的语言变出人物和地点的戏法。

——《独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