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刮风了。
这个地方经常刮风,风刮起来很大,沙尘在空中飞,发出一种怪叫。天是暗的,看不清了。地是昏的,找不到了路。走兽躲进了洞,飞鸟藏进了窝。
人呢,和走兽和飞鸟一样,全都往家跑,拼了命往家跑,怕在风中把自己丢了。不过,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人却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往家跑,这个人却要往外跑。
这个人是个女人。往外跑,不瞎跑,她只往一个地方跑。这个地方,是一片胡杨林。
一片很大的胡杨林。有多大,没有人量过,只知道骑上马,走上一天,还不能从这一边走到另一边。这一片胡杨林,还很古老,古老得在史书上都查不到它的岁数。
往胡杨林跑,不是胡杨林在风中比平常更有意思。相反,刮大风时,胡杨林会很可怕。每一棵胡杨都变了样子,变成了一匹狼,号叫着,扭动着,随时要扑出去厮咬。这样一来,胡杨林里就有了无数只狼,就成了一个狂野的狼群。
不过,这个女人知道要去的地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她也不会像平常出门一样。她会在出门前换上牛仔裤,会用一条黑色的纱巾把头和脸全包围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光是这样还不行,这个女人在拉开门走出去时,还会做另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顺手取下一杆挂在墙上的猎枪。这杆猎枪闪动着油亮的光泽,没有一点灰迹。看得出来,这杆猎枪常被擦拭,常被抚摸,常被拿出去使用。
看来,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走出门,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但会带上猎枪,还会骑上一匹马,一匹白色的伊犁马。
白马在风中跑起来,马鬃飘飞起来是一面白旗子。
这个女人名字叫青树。
每次刮大风,青树都要带上猎枪,骑上白马奔向胡杨林。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很少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发生在七年前,那天,也刮了风,刮了很大的风。 七年前,在西边一个很远的地方,在一片古老的胡杨林里,有一个男人死了,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他叫纪明,是个护林员。他死了,是被别人杀死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一个叫青树的女人,站在红色小木屋的窗子前,看着外面正在撒野的大风,有些着急,因为去胡杨林巡查的丈夫还没有回来。没有看到丈夫的影子,却听到了一声枪响。听到枪响,青树在小木屋里待不住了,她跑进了大风,跑向了胡杨林。青树想跑得很快,可她没法跑得太快,因为她的肚子鼓起得有点高。没法跑得快还想跑得快,跑起来后反而会跑得更慢。青树在穿过一片没有路的荒野时,被凸起的一道土坎绊倒了。在摔倒了至少五次以后,青树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青树抬起头朝前看,好像看到了纪明。青树伸出一只手,喊着纪明的名字,而另一只手,却不得不去捂着肚子,因为这会儿肚子疼得好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面搅来搅去。从青树的裤腿处流出了很多的血,血马上就渗进了干燥松软的沙土。
当时,我怀了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可是,那天,这孩子也跟着纪明一块走了。那个凶手不但杀了我的丈夫,还杀了我的孩子。这样的灾难,我不知道别的女人会不会遇到,不过我真的遇到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在这片原始的胡杨林里,一个叫纪明的男护林员消失了,替代他的是一个叫青树的女护林员。当这个叫青树的女护林员出现在树林里时,带起的尘土会像雾一样弥漫,因为她骑的那匹白马跑起来时,钉着铁掌的马蹄有些狂野。还有,如果我们正好在林子里和这个叫青树的女护林员相遇,我们很可能没法看清她的脸,因为这个时候的她会用一块黑色的纱巾包着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有一样东西会让我们觉得熟悉,这个东西就是拿在她手中的枪。那是一把猎枪,我们曾多次见到过这支枪,因为,那个叫纪明的护林员活着时几乎天天都抱着这杆枪。
从此,我有了一个仇人。从此,我有了一件很想做的事,那就是找到这个仇人。这个仇人就是那个杀了我丈夫和我孩子的人。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要找到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可不知为什么,我一直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杀我丈夫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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