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法国剧作家和短篇小说大师梅里美的中篇小说。小说故事发生的地点在法国的科西嘉海岛。那是拿破仑的故乡。发生的时间是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以前,拿破仑失败以后不久。当时资产阶级文明还远远没有能够越过大海征服这个海岛。那里保留着古朴的、带点中世纪野蛮的民风。岛上当然也有法律。但人民往往不顾法律,而凭着他们的良心和古老的遗风行事。这古老的遗风之一就是“愤达他”,意为复仇。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复仇,还有着特殊的涵意,即一人受辱,及于近亲,所以近亲也有报复的责任;报复的对象也不限于仇者本人,也及其近亲。——这部小说叙述的就是,高龙巴如何促成了一次“愤达他”,如何导演了一曲惊心动魄的复仇的戏剧。
《高龙芭》是梅里美最杰出的小说之一,是《梅里美中短篇小说全集》除《马铁奥大义灭亲》外另一篇描写科西嘉人性格的作品。
《高龙芭》展示了在十九世纪文学中一个不多见的女性形象。她感情炽裂、豪爽正直,蔑视上层社会的“体统”,无视统治阶级的法纪;她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在生活中出色地导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剧;她不仅远远高出于村长这一类封建遗孽之上,使一些深受资产阶级文明熏陶的人物相形之下黯然失色。这个姿容秀丽而又尚水完全开化物山地少女,鲜明地体现了作者的美学理想。作品以有浓烈血腥味的复仇故事为主线,穿插以缠绵缱绻的爱情描写,情节曲折有致,布局周密紧凑,在精炼的篇幅中,塑造了五六个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有使人不忍释卷的魅力,充分显示了梅里美精湛的艺术技巧。
出发的那一天,一切都在大清早收拾好了,装上了船;帆船只候晚风一起,就要开出去了。这时,上校和女儿在加纳别尔街上闲步,忽然,船老板跑了过来,请求允许他搭载一个亲戚,就是他长子的干爹的从兄弟,此人有紧急的事要回故乡高尔斯,可是找不到船。
“那是一个有趣的人,”船老板马代补充说,“是个军人,禁卫军的轻装步兵队军官,如果‘那个人’还做着皇帝的话,他早已是上校了。”
“既然他是一个军人,”上校说……正预备再接着说“我很愿意他和我们一同去……”的时候,奈维尔姑娘用英国话高声说:
“一个步兵军官!(她的父亲是在骑兵队里任事的,所以她瞧不起其他的兵种。)他或许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他会晕船,一定会败了我们航行的一切兴趣!”
老板是一句英国话也不懂的,可是他似乎猜出了李迭亚姑娘撅起她美丽的嘴唇的意思,便开始一条一条地讲起他亲戚的好话来,临了他保证,他亲戚是一位正人君子,出身于“班长”世家,而且决不会妨碍上校先生,因为他,老板会把他安顿在船角落里,人们会觉得他好像不在船上一样。
上校和奈维尔都为高尔斯有世代相传作班长的家族而觉得很奇怪;可是,当他们真诚地相信他是个步兵班长的时候,便下了一个结论:他是一个穷光蛋,老板是因为可怜他而让他搭船的。如果他是一个军官,则他们必得和他攀谈,和他一起生活;可是一个班长呢,那是用不着为他多费心的——他是一个无价值的人,除非他的队伍在这里,枪上插着刺刀,把你们带到一个你们不想去的地方去。
“你的亲戚晕船吗?”奈维尔姑娘干干脆脆地说。
“决不,小姐,他的心像岩石一样地坚,在海上和在陆上一样。”
“好吧!你可以带他去。”她说。
“你可以带他去。”上校也把这话说了一遍,他们便继续散步。
傍晚五点钟光景,船老板马代来找他们上帆船。在码头上,靠近船老板的舢板,他们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青年人;他穿着一件青色的礼服,钮子一直扣到下颏,脸是被太阳晒黑了的,眼睛黑而有生气,睁得很大,带着一种直爽而聪敏的神气。看他整肩的神态,卷起的小髭须,人们很容易认出他是一个军人;因为,在那个时代,并不是大家都蓄髭须的,而禁卫军也还没有使禁卫营的服装流传到一切人家里去。
看见上校,青年脱下了他的帽子,一点不窘地用得体的话向他道谢。
“极愿为你效劳,我的好人。”上校向他点头招呼着说。
上校上了舢板。
“你的那位英国客人真不客气呢。”青年人用意大利话低声对老板说。
老板把食指放在左眼下,瘪下嘴角。在懂暗号话的人看来,这种暗号的意思是:这英国人懂意大利话,他是一个怪人。青年人微微地笑着,用手碰了一碰额角,来回答马代的暗号,好像是对他说,英国人全是好作幻想的,接着他便在老板身边坐下来,聚精会神地(但是很有礼貌地)望着他的俊俏的旅伴。
“那些法国兵的仪表都很好,”那上校用英国话对他的女儿说,“因而很容易把他们培养成军官。”
接着,他用法国话对那青年人说:
“我的好人,告诉我,你在哪一个联队里服役?”
青年人用肘子轻轻地把他从兄弟的寄子的父亲撞了一下,露出一种滑稽的微笑,回答说,他从前在禁卫军轻装步兵队里呆过,最近是从轻装步兵第七联队里出来的。
“你在滑铁卢打过仗吗?你年纪还很轻啊!”
“打过的,我的上校,那是我仅有的一战。”
“这一仗可以算两仗呢。”上校说。 青年高尔斯人咬着自己的嘴唇。
“爸爸,”李迭亚姑娘用英国话说,“问他高尔斯人是不是很爱他们的拿破仑?”
上校还没有将这句话翻译成法国话,青年人已用一种虽则读音有点不自然,但也不算坏的英国话回答了:
“小姐,你要知道在我们家乡里,谁也不是预卜先知的人。我们这些拿破仑的同乡,或许倒没有法国人那般爱他。至于我呢,虽则从前我们两家是仇敌,但是我却爱他且崇拜他。”
“啊,你会说英国话!”上校喊着。
“你听到的,说得很坏。”
李迭亚姑娘虽则对他那随随便便的口气有点不高兴,可是想到一个班长竟和一个皇帝有嫌隙,不禁笑了起来。在她看来这好像是一个样品,证明高尔斯的特殊,于是她想把这事记在日记上。
“或许你在英国做过俘虏吧?”上校问。
“不,我的上校,我是很小的时候在法国从一个贵国的俘虏那儿学会英国话的。”
接着,他向奈维尔姑娘说:
“马代对我说你是从意大利回来的。小姐,那么你一定会讲标准的多斯甘话了;不过你要听懂我们岛上的方言,恐怕有点困难吧。”
“小女懂得意大利的各种方言,”上校回答,“她对于语言很有天才。不像我这样。”
“小姐懂得……例如我们高尔斯的歌里的这两句诗吗?那是一个牧人对一个牧女说的:
S enfrassi’ndru paradisu santu,E nun truVassiatia,mi n’esoiria.
李迭亚姑娘是懂得的。她觉得这种引用不免有点放肆,而那伴着这种引用的目光更是如此,她红着脸回答:“Capisxo.”
“那么你是告假还乡的吗?”上校问。
“不是,我的上校。我已受半俸被辞退了,那可能是因为我在滑铁卢打过仗,又因为我是拿破仑的同乡。我便回家去,正如歌里所说的:一生无望,两袖清风。”
于是他望着长天叹息了一声。
上校把手伸到袋子里去,拿了一块金币在手指间转着,他想找出一句话来,以便有礼貌地把这块金币放到他不幸的敌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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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斯贝尔·梅里美(1803—1870)是十九世纪法国文学史上有独到成就的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出身于巴黎一个画家的家庭,自幼深受启蒙思想的影响和艺术气氛的熏陶,早年曾攻读法律,具有广博的历史文化知识和精深的艺术素养。二十年代中期走上创作道路,先后发表过戏剧、诗歌、小说等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而在中短篇小说领域里表现出特异的才能写出了《马特奥·法尔高纳》、《塔曼果》、《攻堡记》、《高龙芭》、《伽尔曼》(一译《卡门》,曾被改编为歌剧)等许多名篇。他的作品,大多具有强烈的反封建精神,洋溢着追求个性解放的激情;对于当时刚刚确立的资本主义关系,对于资产阶级的风俗人情,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揭露和批判。但作者至第二帝国时代,思想与保守派日益接近,作品的现实意义有所削弱。
梅里美的创作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作品往往取材于远方异域,喜欢描写强悍的、不平凡的个性和震撼人心的事件,正面人物则每每被赋予勇敢、淳朴、粗犷、酷爱自由、轻生重义乃至桀骜不驯等性格特点。通过对这些多少带有原始气息的人物的肯定和赞赏,作者曲折地表现了自己对于虚伪、灰暗的资本主义现实的否定。在艺术上,他的作品结构严谨,文字洗练,笔调幽默、冷静,刻划精细入微,叙事明快流畅,以精致和娴熟的艺术技巧著称。
《高龙芭》发表于1840年,与作者的另一中篇《伽尔曼》一起,被认为是作者的顶峰之作。《高龙芭》展示了在十九世纪文学中一个不多见的女性形象。她感情炽烈、豪爽正直,蔑视上层社会的“体统”,无视统治阶级的法纪;她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在生活中出色地导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剧;她不仅远远高出于村长这一类封建遗孽之上,使一些深受资产阶级文明熏陶的人物相形之下黯然失色。这个姿容秀丽而又尚未完全开化的山地少女,鲜明地体现了作者的美学理想。作品以有浓烈血腥味的复仇故事为主线,穿插以缠绵缱绻的爱情描写,情节曲折有致,布局周密紧凑,在精炼的篇幅中,塑造了五六个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有使人不忍释卷的魅力,充分显示了梅里美精湛的艺术技巧。1843年12月,梅里美因此篇小说被选入法国国家学院。
本书译者戴望舒(1905—1950)是我国“五四”以来的著名诗人和文学翻译家。早年曾游学法国。他的译笔严谨优美,在文学译坛上独树一帜。据了解,他是我国介绍《高龙芭》和《伽尔曼》的第一人。但目前国内读过他的译作的人已经不多。1981年4月,我们征得译者家属同意,特根据中华书局1935年初版本重印此书。再版时,校正了原版中的一些错字,对译文作了某些技术性的整理,更换了个别注释,并增加了若干注释。此次,根据读者的需求,我们再次重版此书,并把它列入我社出版的《外国文学经典阅读丛书》之中,以满足喜爱法国文学的读者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