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是王安忆非虚构系列的第四本,书中共收录了五十八篇散文。
《今夜星光灿烂》中的每一篇散文都记录了王安忆对于一个人的回忆和理解。这些人里有巴金、陈凯歌、陈丹青、葛优这样的大家名人,也有邮递员、手艺人,甚至不知姓名的过路人。这些人就如同在王安忆的人生中闪耀的点点星光,于不经意处留下了一些痕迹,照亮了她思想天空的一隅。
《今夜星光灿烂》是王安忆非虚构系列的第四本,《今夜星光灿烂》书中共收录了五十八篇散文。写作时间从八十年代直到最近。每一篇散文都记录了王安忆对于一个人的回忆和理解。
又过了一周,一个寒冷的雨天,楼下传达室打电话上来,说有《少年文艺》的同志找我。我连走带跑地下了楼,走进接待室,看见了任大星老师。他坐在一张宽大的乒乓球台边上,显得更瘦削了。他从手提包里取出我的稿子,对我说,我的字写得太潦草,最好能抄一抄。他又说,这也是一个创作态度问题,要认真。他的话很直截了当,口气却好像很抱歉,很遗憾。我简直无地自容了,赶紧拿过稿子,压在胳膊底下,再也不敢看一眼。他又说了几点小意见,就站起身告辞了。前后总共只坐了一刻钟。我想留他再坐坐,可也明白该说的都说了,除非再来几句“今日天气,哈哈哈……”,而我看出,他是极不善于此道的。他走了,撑起一把很大很笨重的伞,走进了细细蒙蒙的寒雨中。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抄稿子。当我还没掌握好“横平竖直”的写字基本要点,老师就被赶下讲台。这下子可得了自由,写起了“草体字,我以为字写得叫人看不懂才是“水平”。于是,我的字便呈现了一派无人管教的赖样,简直无可救药。这天我写得极认真,每一笔一划都极下工夫。稿子寄去不几日,就收到任大星老师的一封短信,信上说:“小楷一百分!”过了几天,接到任大星老师电话,告诉我,小说已发一九七九年第四期,《谁当选?》这个题目太简单,是不是改成《谁是未来的中队长》?他的绍兴口音,很滑稽,叫人很难听清,他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他急了,便用绍兴味很重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谁、是、未、来、的、中、队、长!”这回我听清了,却险些儿笑出声来。说真的,我常常给我的作者改题目,却从未想到去征求一下意见。我以为任大星老师这么做是多余的,更何况我是这么一个无名小辈。
后来,我听一位江苏的青年作者说,他给《少年文艺》投稿,用的稿纸很破烂。任大星老师细心地把那破纸片一块一块地贴补起来,像修补一件珍贵的出土文物。而这稿件的作者年轻得像个娃娃,连胡子都没有呢!我不由想起在电话里,他那句绍兴味极浓的普通话,却一点也不想发笑了。
“任大星老师很尊重我们。”那年轻的作者说。
我点点头。
我想起了我所收到过的那些油印或铅印的退稿信,想起自己心爱的段落被编辑大刀阔斧砍掉的遭遇。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在《少年文艺》发了一东西,同任大星老师打了几次交道。时间总是很短,谈完稿子就走。他不会寒暄,不会闲聊,不会没话找话。有话就说,无话便只有沉默了。一沉默,他又感到怠慢了对方,十分不安。然而,假如对方要没话找话,寒暄几句天气,表示一些感谢,他则越发不安起来,以至于惶惑了。
他似乎是不适合当编辑的,因为他没有编辑外交的手腕。可是,作为一个编辑,他对作者是尊重的。无论作者是名人,还是无名之辈。这尊重是真诚的,绝无一点做作。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