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请牢记
一
邵坤副省长明日驾到,关之强决定“走路”。“走路”为本地土话,其“走”读为“找”,并非指徒步行走或者不慎迷途,其意思接近于“落荒而逃”。
关之强向市长请假,说要到高速公路指挥部去安排一下。市长说去吧,明天傍晚前赶回来,参加向省长汇报。关之强说情况不太好,他还是盯在指挥部比较稳当。汇报会就不一定来了,有书记、市长汇报,有市里头头脑脑陪着,还有那么多中层干部与会,济济一堂,已经够热闹了。
“七巨头到场,”他开玩笑,“不缺关老八一个。”
关之强在政府班子里排第八,为本市一位市长七位副市长的最末一位,所以市长们打趣时管他叫“关老八”。关之强自嘲说,他主要是姓不好,他这个“关”上下有八,所以注定是老八的命,想排个老七都没道理。
市长却不同意关之强请假。市长说,邵省长难得一来,在家的市长们都应参加汇报会,出差在外的还得尽量赶回来,怎么可以跑?关之强说,非要他赶回来凑个数当然也可以,但是他真有些不放心,他担心邵省长这回来者不善,就冲着高速公路。比较而言,让他待在指挥部以防万一,可能更好一些。
市长沉吟片刻,说:“也好,你看着办。”
关之强立刻“走路”,落荒而逃。当然也不能止于逃跑,他也得随时掌握动态,才能有备无患。上路前他做了安排,让李健留下来,守在市里。李健是政府办副主任,跟随关之强工作,关之强下乡上工地,通常由他跟着,这一次留守,别有重任。
高速公路指挥部驻地离市区有百余公里,路况不太好,轿车得走一个半小时。在车上颠到半途,关之强接到了张涛的一个电话。
“老关你怎么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关之强说哪里呀,工地上有些事急,一旦出问题不得了,所以不是逃跑。
张涛发牢骚说:“你关老八跑得快,把个大省长留给我们受用。这么干可不行,再怎么说也得同甘共苦。”
关之强笑,说:“我是把机会留给别人,让你老人家好好关心一下领导。”
张涛说:“瞎话。别让该领导太关心就谢天谢地。”
两人都笑。
张涛主管财政,当年关之强跟他在同一个县班子里共过事,彼此熟悉。张涛提得早,在副市长里排名靠前,财权在握,举足轻重。他打电话找关之强,是想商量一笔公路贷款的事,知道关之强在路上,他说:“行了,先对付省长,完了咱们再说。”
关之强关了电话。他在那一刻感觉兴奋,带挑战感,有些莫名其妙。关之强想起古时候一位很著名的乡巴佬,该老乡在一株树下拾到一只兔子,这只兔子因为一个什么事奔跑,慌不择路在树干上撞昏了头。此后,该老乡每日兴致勃勃地守在树下,准备再拾一只兔子回家清炖,因此有了“守株待兔”这一段佳话。
关之强与张涛在电话里谈论的所谓“关心领导”需要做点解读。一般而言,上边有大领导来,下一级的小领导们总是很自觉地簇拥过去,即所谓“关心领导”,这种“关心”于礼节于沟通而言都还是需要的。但是特殊情况也有,例如邵坤副省长就比较特别,碰上他倒也不见得都要四散而逃,主动凑过去却不一定是上策。邵省长是常务副省长,又是省委副书记,位置特别重要,该领导个性鲜明,作风硬朗,眼光敏锐,记性还特别好,谁要是一不小心让他逮住,多半有苦头。这方面有一些经典传奇。
据说有一回这位大领导到一个县级市调研,当地主官做常规工作汇报,大小数十干部与会。大领导听了几句汇报就让小领导住嘴,说:“别给我念稿子,用自己的话说。”小领导额头上毛毛茸茸即渗出一片细汗。那种场合当小领导的离开稿子很难说话,因为给大领导汇报不是吃饭劝酒讲段子,那很严肃,牵涉到给领导留下什么印象问题,开不得玩笑,总得一二三四一套一套有理论有实际有观点有例子,没有几十张稿纸搞不下来,又有谁能把几十张稿纸都背个滚瓜烂熟?偏偏这位大领导不喜欢听人念稿子,哪怕你抑扬顿挫深情朗诵那般也不行,他就要你说,考一考你的背诵功夫。你要是情况掌握不好,或者反应迟钝,你就只好出丑吧。那一回撞到省长枪口上的小领导经验不足,水平不够,省长让他弃稿汇报,他结结巴巴说上两句,感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又低下头念稿,省长当即敲桌子,说:“把稿子给我,我帮你念。”真叫人无地自容。
类似事情颇表现邵省长风格。省长当然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骇人,这位领导颇亲民,经常下访,足迹遍及城乡各地,对下岗工人、孤寡老人和贫困山区农民关怀有加,对级别相对高一点的官员也注意掌握分寸,不至于当场没收稿子让人下不了台,但是该打就打,从不计较是否让人难堪。有一次省里开会讨论扶贫问题,一位设区市分管市长说错了一个数字,邵坤省长一摆手问该同志的秘书叫什么名字,说:“你没有错,是你的秘书错了。”体谅备至,却让人尴尬到家。
所以,对这位大领导不宜多关心,尽管他非常值得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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