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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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家出了一点事。
爷爷死了,小安从此成了家里的主人。三间房,两棵树,一房院落和正堂屋里条桌上父母的牌位,还有寂寞、冷清、烧饭、种地、被褥、日月及屋里、院里的清洁和脏污,这些先前都归着爷爷管,可现在,却归着小安了。
爷爷七十一岁,有着一场感冒,没有扛住天寒间的发烧和咳嗽,头天晚上还在床上说,身上好冷啊,明天保不准水缸会被冻裂的。然而来日里,水缸完整无缺着,只是缸里的水成了冰坨儿,可是爷爷却在床上热暖暖被窝里不言不语了,不动不弹了。
邻间里,帮着小安葬了他爷爷,就把那房屋、院落和冷清,一脑儿丢给了十五岁的小安去,由他经营收整了。小安在院里石头上木木坐了大半天,起身到屋里把爷爷睡过的被褥拿到院里晒了晒。把爷爷活着舍不得扔掉的纸箱、破凳、三条腿的小桌子、没有把的锈斧头,还有从来没有用过的一柄锯,以及爷爷再也不用了的弯拐杖,一堆儿放在一间屋子里,锁上门,关了窗,再把别的屋子洒了水,扫了地,擦了桌,忽然间,小安发现自家分外亮堂了,悠远宽敞了,日光粗粗壮壮,透明得和玻璃一模样。还有日光中飞的尘星儿,金银交错,在光亮里飞飞撞撞,碰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响。空气中洒了水的味儿,像正夏时站在田野的河边闻到的味道样。是一种尘土洗水的鲜新味。到末了,小安立在堂屋悠远的味道里,望一眼桌上一溜儿论资排辈拉开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去年因为车祸也追着父母站在那队伍中的哥哥的牌位和遗像,小安觉得这屋里好像缺些啥。明确无误地缺着一样东西呢,也便聚下神儿想了几秒钟,当一下,便灵醒过来是缺少一台电视机。
应该在对面的界墙下面摆放一台电视机。
现在,村里的电视机多得像村头树上挂的白色塑料袋,不光家家有,有的家里还有三四台,是屋子都摆一台电视机。听说村长家的厕所砌在屋子里,连那厕所的墙上都挂有电视机,人在厕所蹲着时,可以边蹲边看电视呢。
小安决定要买台电视机。先前爷爷掌管这个家,爷爷不让买,让他想看了到邻居家里去。到邻居家里终归不方便。现在小安当家做主了,他首先决定要买台电视机。钱是有,爷爷种地、放羊,还把房前屋后成材的树每年伐掉两棵卖,这就给小安留下几千块。加上村人邻居安葬爷爷时送的吊孝礼,眼下儿,小安掌管着五千多块钱,像掌管着一个银行的金库样。
小安说买就往着街上走去了。
村人们问:“小安,你去哪?”
小安大声答:“上街买台电视机。”
村人们有些惊异了:“你爷爷刚死你就要去买台电视机?” 小安说:“爷爷活着时候就要买,可我怕花钱,没让爷爷买。现在爷爷不在了,我去买台电视机,爷爷在那边看不见,但他能听到电视呢。”
村子是个大村子,是乡政府的所在地,也是逢五日人们赶集买卖的乡市场。乡政府所在的那条大街上,有商店,有邮局,有车站和专卖家用电器的家电商场。小安径直往那家电商场走,虽然爷爷不在了,可几天间挨过从家里到坟地,又从坟地回到家里的伤悲后,猛一下来到大街上,小安还是感到了天地的高远,空气的新鲜,冬天的温暖,还有大街上闲情人们的忙碌和散淡。日子还要过。生活还一如往日样,该繁华的繁华着,该散乱的散乱着。爷爷的死,在这大街上的人群里,和什么也没发生样。这让小安有些感伤了,像自己心里疼痛别人还在歌唱样。可又一转念,觉得也自然:你爷爷的死,碍着了别人什么事?然而说到底,小安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心里还是有着点点滴滴的不自在。过邮局,过饭店,再走过几家卖衣服的专卖店,小安走进家电商场里,看那里摆的电视机、洗衣机、录像机,分门别类地各占一处儿。倒是电视机占了整整一面墙。一面墙被木板隔成电视柜,大大小小的电视都开着,都在那柜里播着同一频道的中央新闻啥儿的。商场里的人不多,只有几个顾客站在电视机的前边看,不知他们是在看电视,还是和他一样想要买台电视机。
小安从那几个顾客的肩膀缝间插进去,站在人前边,只一眼,他就看上了一台21时的电视机。他觉得这台电视炫目壮丽,色彩鲜艳,而别的一大片的电视机,都是红的没有那么艳,绿的没有那么鲜,像画家画画时着的颜料放多了水。小安看上了这一台,如同一眼看上了一个姑娘般,他盯着那台看了一会儿,又看一会儿,最后再看看下边的标价是:1860元。明明看清标价了,他还要冲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售货员,大大声声问:
“这台电视多少钱?”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