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编著的《上邪》女主人公叫朱茱,是中文系的老师,这个名字和职业让人一瞧就觉得这应该是个素雅恬静的美人儿,家境应该也十分美满。事实上朱茱老师确实如此,瘦得很,就像清蒸藕一样的女人,她的家庭也十分美满,有一个对她百般温柔的同校教授老公,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外人看怎么都是珠联璧合,这样一对合该百年好合,如果不是孟渔的出现。孟渔是小说男主人公也是中文系老师,他沉默寡言,一丝不苟,一心扑在事业上然而事业却没有什么起色,他焦虑不已却非要装作毫不在意,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两个人同一个系工作,必然是相识的,或者说孟渔当然是认识朱茱的。不论多大什么职业,男人最热于议论的当然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朱茱合格,她是中文系男老师议论热度最高的一个女人。大多时候这种事也只是讨论一下,并不是真的有非分之想,他们都是这样。
阿袁编著的《上邪》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和大多数爱情故事没有什么不同,爱情写多了总不免落入俗套,千篇一律的一见钟情,千篇一律的唏嘘不已。作者说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是一个美妙无比的过程,比芙蓉初开更美,比白雪轻舞更美,看一辈子,都看不厌。
《上邪》以三部曲的形式,叙说发生在高校的三对知识分子之间的情感故事:孟渔和朱茱,汤弥生和姬元,孟渔和姬元。他们都是接受过高等爱情教育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因此这只是几个“伪爱情”故事。小说以《上邪》为名,是反讽,亦是“揭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并且,也算是给了一个古老的药方。
一、朱茱与孟渔
师大中文系资料室的姚老太太,在每周二上午九点半左右的时候,一定会站在北面的窗户前往下看的。
看什么呢?下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如果是站在南面的窗户下,春天一来,还有不少景致好看,有几株广玉兰,几株黄槿,还有十几株桃花。不过,姚老太太其实不怎么喜欢看桃花的,嫌这种花的颜色太粉了,粉色俗艳,也贱,《红楼梦》里只有丫环仆妇才穿粉色衣裳呢,而太太们,都穿绛红,或者深紫,那些颜色才富贵,姚老太太对颜色的符号性是很讲究的。而且,桃花的花期也太短了,开不了几天,几场风雨下来,就花谢花飞了。林黛玉在大观园葬的花,就是桃花。这花也和林黛玉一样,薄命。姚老太太虽然快六十了,却因为在资料室工作读了不少文艺小说,性情还多愁善感得很,看了薄命的桃花总免不了伤心。因此,即使三四月桃花盛开的时候,姚老太太也不会站在南面的窗户下,不单不会站在南面的窗户下,就算有时要到前面的邮局去办事,姚老太太也每每故意绕开了走,嫌这花晦气。但五到七月的时候,姚老太太就经常站在南面的窗户前了,因为她喜欢的绣球花开了,黄槿边上种了一大片绣球花,花开的时候,红红紫紫的,有一种花团锦簇的吉祥。姚老太太喜欢这种团团圆圆的感觉,看这种花,就如看《西厢记》和《女驸马》那样的古典爱情小说,或者看《一夜风流》和《西雅图夜未眠》那样的好莱坞电影,都有美满的大团圆结局。姚老太太年纪大了,现在就喜欢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团圆感觉。
姚老太太的这种花论让中文系孟渔老师嗤之以鼻。孟渔喜欢桃花,特别喜欢,桃花怎么可能俗呢?《诗经》里的“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何其美的意境!完全可以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相媲美呢!还有陶渊明,那是中国第一清高不俗的文人,也喜欢桃花呢,所以写了《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多美!多有意境!假如有可能,他也想种上数百步的桃花呢,也想中无杂树呢,把玉兰黄槿绣球什么的,统统都拔了,全种上桃花,在人文楼前整出一个桃花源来。这当然是痴心妄想。首先人文楼前面没有几百步开阔的地方,就算有,他也没种树的权力,那是后勤处花圃科的事,是中文系肉食者的事,与他小民何间?不过,有十几株桃花看也算不错了,全师大也就这十几株呢,都在人文楼。花开得繁的时候,如果虚了眼看,也是能看出桃花源的效果来的。可这么美的花朵,在姚老太太那儿,竟然是俗贱的花朵,竟然是晦气的花朵,真是不可理喻!就因为开不了几天就落吗?但花开花落那不是花的自然吗?花之美,本来就在于花之落,比起看花开,看花落不是更高级更有格调?看花开纯粹是感官的享受,而看花落才是精神层面上的事情,是一种升华了的看,等于看哲学书呢。花开是儒,花落是道,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哪个不是儒道兼融的?不过,这些想法孟渔懒得和姚老太太探讨,和一个资料员,还是一个快退休的女资料员,探讨什么?
于是,姚老太太和孟渔各看各的花。
三月桃花开的那些日子,孟渔早早地就到办公室了,他的办公室在一楼,最东面的一个角落,正对着桃花呢,从窗户一伸手,甚至都能折到桃花了,当然,他从来是不折桃花的,不像隔壁新闻系的老鄢,喜欢折花,插在他书桌上的酒瓶子里,桃花开了折桃花,玉兰开了折玉兰,桃花也没开玉兰也没开时他就胡乱折些树枝。老鄢折花从不避人的,不仅不避人,甚至故意当了女老师们的面折花,他以为这就是风雅呢。可这也叫风雅?附庸风雅还差不多!有女老师开玩笑地批评他不道德,他还色眯眯地语带双关地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孟渔觉得好笑,全人文楼的人,都知道鄢师母家教甚严,连老鄢招的女研究生鄢师母都要先一个个面试过,姿色只要在五分以上,统统杀无赦。所以女生去老鄢家,之前个个都要把自己糟蹋成惨不忍睹的样子,让师母看了放心。还花开堪折直须折?他也就敢折折人文楼前可怜的花朵树枝,以此来意淫呢。他也只能意淫吧?一个快六十的男人,不意淫还能怎样?
孟渔有些刻薄地腹诽老鄢。
孟渔从不折花,只看花,而且只看桃花。这和老鄢的境界就大大地不同,老鄢对花,基本是无操守之泛爱,而孟渔呢,因为对桃花的偏爱,就显出一种忠贞的美德来。
这一点和姚老太太倒是殊途同归。孟渔只看桃花,而姚老太太呢,只不看桃花。因此,三月桃花开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个人会站在南面的窗户前,一个人会站在北面的窗户前。
但每周二上午九点半左右的时候,孟渔和姚老太太都会不约而同地站在北面的窗户前了。
北面窗外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没有树,也没有花,只有光秃秃的一块水泥地,水泥地上停了两排灰不?留秋的车。它是人文学院老师们停车的地方,等于是停车场。
一个停车场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是年轻老师,也有可能是在看车。人文学院的老师,在师大相对穷酸,哲学系、历史系、中文系,一个系比一个系穷,因此人文楼前的车,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福特、SKODA什么的经济实用型车,完全没有审美价值。如果要看车的话,应该到建筑学院或食品工程学院的楼前去看,那儿什么车都有,宝马、VOLVO、甲壳虫,甚至还有牧马人和悍马。年轻的男老师中午到九食堂吃饭时——九食堂虽然离人文楼有点远,但离那两个学院近,天气好,他们就绕过去,然后买了饭坐在那两个学院前的草地上吃,一边吃饭,一边看车,也算秀色可餐。当然,这种看,也和老鄢折花的性质差不多,都属于意淫。因为人文学院的年轻老师,压根儿是买不起那些车的。P1-3
阿袁洞穿人性深处之私,丝丝入扣的心理描绘,恶之花次第绽放,散着罂粟的迷香。
——著名作家,徐坤
阿袁近年的创作引人注目,她的关于校园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因其对高校知识分子精神生态的探索的深入而令人刮目相看。
——著名作家,何向阳
阿袁的小说,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属于汉语的雅正的叙述语言,看到了已被欧化了的现代汉语与自己的远祖打成一片的可能性。
——著名作家、评论家,藏策
阿袁的小说,首先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她对于小说语言的出色运用用。
——著名作家、评论家,王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