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官二代
我是官二代,因为我爸是村里的“高干”。
我被这个结论吓一大跳。我爸是农村信用合作联社在村里设的信用站站长。其实,全站就他一个人,说白了,也不叫信用站,就是一个储蓄点,既没有任命文件,也没有正式编制,那时叫编外农村临时工。然而,大家都叫他站长,这可是与支书和村长齐名的。
作为“官二代”,又是排行老三,待遇有点特殊。我老家有句古语: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把老三。这就注定了我穿的衣服是旧的,常常是补丁加补丁。布鞋前部有一个窟窿,常露出脚趾“老大”。裤子偏短,吊在腿上,要接了又接,因为裤子的长度跟不上身体生长的速度,放在现在就是时装,叫中裤。这没办法,生活在那个极其贫困的年代,没有饿死冻死就阿弥陀佛了。
我常做的就是“跑银行”。农村人把信用合作联社也叫作银行,到信用联社送款、取款、办手续称为“跑银行”。信用联社在公社所在地肖家村,离我家十二里路。爸爸把钱点好,手续办好,需要信用联社办的事写在一张纸上,大人没空,小孩代劳。之前是我哥跑,到我十一岁时,这项光荣任务就归我了。我背上黄挎包,兴高采烈地上路。每每有人间:“干什么去?”我总是骄傲地回答:“跑银行。”那时,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抢劫。到了公社信用联社,开始时柜台上的会计会问:“哪家的?”“张家尖的,董家老三。”会计办好手续,我把钱和手续等放进黄挎包,再步行回去。去多了就不再问,直接办事。
我爱做的就是当孩子王,因为是“站长”的儿子,这赋予了我很多光环,别人是不好争的。小朋友一起到我家,我妈要我做完事才可以出去玩,于是,大家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一刻儿工夫就好了。一起演戏时,我总是演正角主角,诸如游击队长、敌后武工队长、解放军侦察员。反角一般是一个富农家的小伙演,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地主、汉奸都有。我最喜欢演的就是解放军身中数枪,仍然振臂高呼:“人民万岁!”“毛主席万岁!”“为了新中国,冲啊!”然后是慢镜头,我缓缓地倒下。还有一个特权就是爬桑树吃桑树果子,必须是我先上,拣大的吃,吃到满嘴黑紫、肚皮发胀时,其他人才可以开始爬树吃树果。
十四岁那年我外出读书,就很少有机会跑银行了。我爸继续做他的储蓄业务,他一个人的业务几乎是全公社其他储蓄点业务量的总和,年年是先进。他把奖状一一贴在堂屋的东墙上,西墙上贴的则是我们兄弟几个上学的“三好生”奖状。七十岁那年,他让位给我妹,安享晚年。
十年前,农村信用合作联社改制为农村商业合作银行,对过去的临时用工一律清退。于是这一批农村临时T常常到农商行和政府上访,要过去的待遇和补贴。有人出主意,说我爸威望高、资历深、几个儿子又都在外当干部,请他出山影响大。我听说后,立即赶回家劝止。是否应给他们补贴姑且不谈,我深知一个人如果长期上访,心理会扭曲,甚至偏执,走完几年上访路,就是把再多的钱补给他,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更何况是一个老人。到家后,我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一扎钱,说:“爸,我去找了银行,他们考虑您工龄长,优先给您解决,千万别告诉人,一下子都解决有困难。”钱放在儿子的口袋与老子的口袋有啥区别?
真没想到,“高干”的退休补贴竟是“官二代”自己掏腰包解决的。
P20-22
从洼地出发
我是一名警察。警察应该是手握钢枪,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然而,年届半百的我,一手继续握着枪杆子,竟然又一手拿起笔杆子,成为一个文学中年。
多年前,我到靖江工作,遇上乡党庞余亮,当时他主要创作儿童文学和诗歌,写小说是以后的事。他劝我动笔写写散文,我不以为然,当时,我认为作为警察应该去侦察破案,打击犯罪,服务群众,何必舞文弄墨。那年,靖江发生一起灭门命案,一家三口同时被杀,真惨啊!案件在二十六小时后破获,当犯罪嫌疑人从外地押解回来时,靖江市区万人空巷,人头攒动。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当夜,情不自禁,拿起笔草就一篇散文《当警察的感觉》。庞余亮评价,此文有感而发,浑然天成。很幸运,这篇文章获得当年全省公安系统征文一等奖。
一个有风有雨的日子,著名作家毕飞宇来到“毕飞字工作室”开办小说沙龙。晚上,我和毕飞宇、庞余亮一起喝茶聊天,毕飞宇鼓励我写写小说,他还说,你是个警察,属社会型工作,见过各个阶层、各个领域、各种行色的人,有达官显贵,有商界巨贾,更多的是引车卖浆者。他们中有木匠、瓦匠、剃头的,有空巢老人,有留守儿童,有上访者,还有犯罪嫌疑人。就像一棵大树,从上到下是立体的。每起刑事案件都是一个生动精彩的社会故事,这些都是小说的素材,这是一般作家所不具备的先天优势,经历和生活如此丰富,不写出来太可惜。回来后,我尝试着以一个案件当事者为原型,草就小说处女作《和尚》,没想到《雨花》杂志登载了,并被《中华文学选刊》选登。由此,我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写了多篇警察视角的短篇小说。小偷、嫖客、妓女、小三等人物就像吹了集结号,纷纷涌现在我的小说里。
写多了,就想结个集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我拿不定主意。又一次喝茶时,文学评论家费振钟问,读完全书,你看到了什么?我一脸茫然。他接着说,你站在高山顶上眺看苏北里下河水乡,或者从飞机上透过舷窗俯瞰,你又看到什么?我灵光一现,“洼地”。里下河水乡经历了海湾——漏湖——沼泽——水网平原漫长的演变过程,形成了天然的大洼地。因为地洼,所以要取土造田,防灾筑圩,因之就有了“垛”,有了“圩”,也有了“港”。洼地地貌独特,历史悠久,风光旖旎,民俗更耐人寻味。洼地上的人们在劳作,在坚守,在追寻,在放纵,他们悲喜交加,他们百感交集,他们见证了从上世纪物质极度匮乏到改革开放后富足生活历史进程的嬗交。他们的内心纵深和秘密全都刻在洼地上。我开始心潮涌动,我决定,这个集子取名《洼地》。
每个人都有两只手。亦可以这样理解,一只手代表赖以生存的职业,一只手代表健康的业余爱好,如果两者能够互相促进,双手互握,那将是较为曼妙的风景,就会长出新的一只手,就像男人与女人交媾,会结晶出新的生命——这只手我称之为一个人的第三只手。鸡鸣狗盗者说,第三只手是偷东西的手;球王迭戈·马拉多纳说,那是上帝之手;经济学泰斗亚当·斯密说,那是看不见的无形之手。可我要说,这第三只手是命运之手——《洼地》是我双手互握后长出的第一只“三只手”。
或许,我会从洼地出发,在旷野中继续奔跑,迎着风,沐着雨,踏着雪,穿过垛,跨过圩,越过港,从现实到虚构,从过去到未来,从有限到无限,用那第三只手不断叩击命运之门,敲出一组组音符,在纷繁的淹埋中,寻找爱、悲悯和感恩。
我仿佛看到了山冈伟岸的身影!
董维华
2016年10月于泰州
一望无际、广袤辽阔的苏北里下河水乡,经历了海湾——潟湖——沼泽——水网平源漫长的演变过程,地势低凹,形成了天然的大洼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又将其切割成一块块小洼地。在这地形独特、古老神奇的土地上,人们在此繁衍生息。
《洼地》精选作者董维华近年来所写的四十余篇散文、随笔和短篇小说。通过一篇篇文章,生动地描绘了洼地独特的地貌、葳蕤的芦苇、金黄的油菜花,记载了那浓郁的地域风情、纯厚的民俗、悠久的水乡文化,叙述发生在洼地的各色故事。作者用他灵动的笔,以洼地为线索,把这些碎片串在一起,生动地勾勒出一幅苏北水乡清明上河图。
《洼地》精选作者董维华近年来所写的四十余篇散文、随笔和短篇小说。
作者从洼地出发,在旷野中继续奔跑,迎着风,沐着雨,踏着雪,穿过垛,跨过圩,越过港,从现实到虚构,从过去到未来,从有限到无限,用那第三只手不断叩击命运之门,敲出一组组音符,在纷繁的淹埋中,寻找爱、悲悯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