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应该爱你”
思想家的书最是碰不得:一来他们的心思总被问号勾着走,说的话也就不那么轻松,很容易让人失眠;二来他们的命运也总是不济,罕见有顺顺当当走到头的。那天晚上读《顾准文集》,一种很遗憾的心情径自沉下去,千呼万唤也浮不上语词的表面。电视里传来赵传的歌,“很丑”的歌星在唱一首新歌,名字是《当初应该爱你》。是的,当初应该爱你,当初人们应该爱顾准,当初中国应该爱顾准……这首歌的歌词倒也不坏,起码不是一味地死甜,不妨录下(这几句是第二天从一家商场的音响专柜抄来的):
我跪在过去与现在交会的点,祈求天将我所失去的全都还给我。和你相遇太晚,分手太早,只怪我没发现,你对我好……是的,当初应该爱你,可是为何我匆匆放弃。我闭上眼睛,假装我可以忘记,流下的眼泪却骗不了自己……
这首一个人唱给另一个人听的歌,由我们许多人唱给顾准听倒也挺合适。确是“相遇太晚,分手太早”,朱学勤则说“人们痛惜顾准去世太早,得到理解太晚”,一个意思。朱学勤在他的论文序言里写道:《顾准文集》是“当时被排斥在主流学术界之外,一个优秀思想家写给抽屉而不是写给出版社的思想手记”,他的博士论文“费三十万言所想说明而且不一定能说明的内容”,却已被顾准在二十年前用三言两语点破,“面对如此犀利的先知先觉,我不能不肃然起敬”。
顾准现在被“发现”是一位真正充满博大爱心的思想家,他于20世纪30年代参加革命,做共产党的实际工作多年,20世纪50年代起遭受不公正待遇,曾两
次被划为“右派”,1974年被迫害致死。二十多年间他“只服从真理”(吴敬琏语),精研历史、经济与政治,写下大量笔记。这些笔记整理成《顾准文集》出版后,震动了思想界与学术界。人们终于发现“你对我好”。顾准的儿女们在“文化大革命”中同他断绝了关系,后来他们的心情也正是“只怪我没发现,你对我好”。顾准的大女儿在一封信中说:“在他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亲人远离了他,可是恰恰他的思考,包含着更多的真理。人生只有一个父亲,对于这样的父亲,我们做了些什么呢?”“是的,当初应该爱你,可是我为什么轻轻放弃……”放弃顾准的当是那个时代吧?朱学勤则提问道:“顾准儿女的理解,是迟到的理解”,“然而,迟迟不解顾准者,又何止他一个女儿?”至今顾准其人其文也并不广为人知,哪里比得上大唱“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歌星,顾准当然不丑,他的思想也绝不“温柔”。
正准备组织文章向读者推介顾准时,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了巴金老人的新作。巴老八年前出了一部说真话的大书《随想录》之后,曾宣布“封笔”,但他终于没有在说真话的路上停下来。《随想录》之后又有《再思录》。“我闭上眼睛,假装我可以忘记”,巴金老人不肯“假装可以忘记”,他说“我有声音,就不会沉默。声音哑了,我还会使用颤抖得厉害的手……因为流下的眼泪骗不了自己”。
总不能若干年后再对巴金唱“当初应该爱你”吧!
只识《家》《春》《秋》,不知《随想录》《再思录》,便不懂作为思想家的巴金。
看来,思想家的书最是要读,尽管读起来不轻松,尽管要失眠,“我跪在过去与现在交会的点,祈求……”“祈求”并无用,别“闭上眼睛”就是了。理解不能老迟到;当初没爱,现在爱也不迟。
1995年11月5日《深圳商报》第三版《文化广场周刊》第10期P39-42
“副刊文丛”总序
李辉
设想编一套“副刊文丛”的念头由来已久。
中文报纸副刊历史可谓悠久,迄今已有百年行程。副刊为中文报纸的一大特色。自近代中国报纸诞生之后,几乎所有报纸都有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副刊。在出版业尚不发达之际,精彩纷呈的副刊版面,几乎成为作者与读者之间最为便利的交流平台。百年间,副刊上发表过多少重要作品,培养过多少作家,若要认真统计,颇为不易。
“五四新文学”兴起,报纸副刊一时间成为重要作家与重要作品率先亮相的舞台,从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郭沫若的诗歌《女神》,到巴金的小说《家》等均是在北京、上海的报纸副刊上发表,从而产生广泛影响的。随着各类出版社雨后春笋般出现,杂志、书籍与报纸副刊渐次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不同区域或大小城市,都有不同类型的报纸副刊,因而形成不同层面的读者群,在与读者建立直接和广泛的联系方面,多年来报纸副刊一直占据优势。近些年,随着电视、网络等新兴媒体的崛起,报纸副刊的优势以及影响力开始减弱,长期以来副刊作为阵地培养作家的方式,也随之隐退,风光不再。
尽管如此,就报纸而言,副刊依旧具有稳定性,所刊文章更注重深度而非时效性。在电台、电视、网络、微信等新闻爆炸性滚动播出的当下,报纸的所谓新闻效应早已滞后,无法与昔日同日而语。在我看来,唯有副刊之类的版面,侧重于深度文章,侧重于作者不同角度的发现,才能与其他媒体相抗衡。或者说,只有副刊版面发表的不太注重新闻时效的文章,才足以让读者静下心,选择合适时间品茗细读,与之达到心领神会的交融。这或许才是一份报纸在新闻之外能够带给读者的佳阅读体验。
1982年自复旦大学毕业,我进入报社,先是编辑《北京晚报》副刊《五色土》,后是编辑《人民日报》副刊《大地》,长达三十四年的光阴,几乎都是在编辑副刊。除了编辑副刊,我还在《中国青年报》《新民晚报》《南方周末》等的副刊上,开设了多年个人专栏。副刊与我,可谓不离不弃。编辑副刊三十余年,有幸与不少前辈文人交往,而他们中间的不少人,都曾编辑过副刊,如夏衍、沈从文、萧乾、刘北汜、吴祖光、郁风、柯灵、黄裳、袁鹰、姜德明等。在不同时期的这些前辈编辑那里,我感受着百年之间中国报纸副刊的斑斓景象与编辑情怀。
行将退休,编辑一套“副刊文丛”的想法愈加强烈。尽管面临互联网等新媒体方式的挑战,不少报纸副刊如今仍以其稳定性、原创性、丰富性等特点,坚守着文化品位和文化传承。一大批副刊编辑,不急不躁,沉着坚韧,以各自的才华和眼光,既编辑好不同精品专栏,又笔耕不辍,佳作迭出。鉴于此,我觉得有必要将中国各地报纸副刊的作品,以不同编辑方式予以整合,集中呈现,使纸媒副刊作品,在与新媒体的博弈中,以出版物的形式,留存历史,留存文化。这样,便于日后人们可以借这套丛书,领略中文报纸副刊(包括海外)曾经拥有过的丰富景象。
“副刊文丛”设想以两种类型出版,每年大约出版二十种。
第一类:精品栏目荟萃。约请各地中文报纸副刊,挑选精品专栏若干编选,涵盖文化、人物、历史、美术、收藏等领域。
第二类:个人作品精选。副刊编辑、在副刊开设个人专栏的作者,人才济济,各有专长,可从中挑选若干,编辑个人作品集。
初步计划先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编选,然后,再往前延伸,直到“五四新文学”时期。如能坚持多年,相信能大致呈现中国报纸副刊的重要成果。
将这一想法与大象出版社社长王刘纯兄沟通,得到王兄的大力支持。如此大规模的一套“副刊文丛”,只有得到大象出版社各位同人的鼎力相助,构想才有一个落地的坚实平台。与大象出版社合作二十年,友情笃深,感谢历届社长和编辑们对我的支持,一直感觉自己仿佛早已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在开始编选“副刊文丛”过程中,得到不少前辈与友人的支持。感谢王刘纯兄应允与我一起担任丛书主编,感谢袁鹰、姜德明两位副刊前辈同意出任“副刊文丛”的顾问,感谢姜德明先生为我编选的《副刊面面观》一书写序……
特别感谢所有来自海内外参与这套丛书的作者与朋友,没有你们的大力支持,构想不可能落地。
期待“副刊文丛”能够得到副刊编辑和读者的认可。期待更多朋友参与其中。期待“副刊文丛”能够坚持下去,真正成为一套文化积累的丛书,延续中文报纸副刊的历史脉络。
我们一起共同努力吧!
胡洪侠编著的《好在共一城风雨》所收文字,皆是20世纪90年代作者任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周刊》主编时写的“编读札记”。彼时的大众传播还没网络什么事,报纸兴旺,副刊风光,编辑常常呼风唤雨,作者往往一纸风行。既打出“共同的园地,不同的声音”之旗号,“广场”上人多嘴杂,各显神通,你可兴风作浪,他亦拨云弄雨,吵吵嚷嚷,果然热闹。
胡洪侠编著的《好在共一城风雨》介绍了,谈文化,谈城市,谈城市文化,谈文化城市。
许许多多现在人们还喋喋不休的话题那时我们都谈过了,许许多多当时一起读书喝酒衡文论艺的师友如今倒成了风雨故人。
拿到书之后,看了看目录,好多篇文章的名字都抓住了我,无奈只能一篇一篇往下看,先看了第一个抓住我眼球的文章——《当初应该爱你》,在我的臆想里,这篇文章估计多少会有些矫揉造作,那我就先看看它有多造作吧!
文章第一段开头是这么写的“思想家的书最是碰不得:一来他们的心思总被问号勾着走,说的话也就不那么轻松,很容易让人失眠;二来他们的命运也总是不济,罕见有顺顺当当走到头的。”然后我就被文章牵引着一直读到最后,然后迫不及待地想向大家推荐这本书,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本书好在哪里,那就是“舒服”,精神上充足愉悦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