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早简单地命令杨宛坐下,刚要张口,杨宛指指帘子后面,“嘘”了一声:“直咳到天蒙蒙亮,才睡着。这百日咳啊,还真是要一百日。”姐姐开始讲豆豆,跑过几家医院、挂过几次水、花了几多钱什么的。声音空洞不知所云,带着怕事者的有意拖延。
杨早低下头听着她讲。杨宛讲了一串,挨不下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样子……”
“得着个,机会,可以,请容哥,吃饭。”怕吓着姐姐,杨早特意讲得很慢。这个消息,他已经憋了一整夜了,跟小豆豆一样,他也是天蒙蒙亮才睡着。
“容哥?”杨宛赶紧笑,笑得呆滞和犹豫。
这难道还要解释?她当真从没听说过容哥?杨早鼻孔张大。一、二、三。他在心里默默地数。如果三秒钟内她能反应过来,还可以原谅。
“哦,容哥,是容哥啊。”杨宛移开眼睛,心虚得直点头。他妈的。杨早只得凑近她解释。杨宛听了一遍,又混浊地重复一遍,随即满面警惕:“现在还有这个?”她有种小姑娘似的愚昧:世界就是她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就是新闻上所看到的那个样子。
“当然有了!越发达的地方越是有,你想想外国!再想想现在我们多像外国!”杨早耐着性子解释。他给姐姐大致讲了一下《教父》,又讲了一部韩国片子《新世界》,以帮助姐姐理解容哥的背景及其地位。杨宛嘴巴半张,听得十分认真,听完了,却一扭头,窸窸窣窣地做起卫生。这间层高不足两米五的单室套,虽则背光,虽则只有屁股大小,也算是姐姐最大的固定资产,极度的珍爱使得她竭力追求纤尘不染。她跪下来擦地,口气里的抱怨接近幸福:“亏好死畜生拿走了那套大房子,否则搞卫生我也吃不消的。”“死畜生”是她对前夫的专用称谓。“死畜生”一直不按时给豆豆抚养费,杨早去讨要过几次,去一次给打一次,那死畜生身高一米八二。
看着杨宛勉力而侥幸般的抹地动作,杨早越发感到疲惫。这个家,算上老爹和豆豆,尽是老弱病残妇幼,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投奔处,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闭上眼睛,把头搁到硬邦邦的椅背上,那隐约的孤儿感又来了。他真怀念小时候,爸妈都是大人,姐姐也是大人,他只管安心地做着小孩子,啥也不懂啥也不烦。现在不行了,除非他出头,否则这个家就像死光了一样的。可他哪里出得了头,他自己也是个辰货嘛。杨早曾经翻过几页《曾国藩家书》,盗版的,别字连篇,不影响看的,看到曾国藩把家里大小事体、子弟前程安排得那样妥当,杨早真是羡慕死了,哪怕能投奔了去做他的家仆也好——这几乎就是他最大的志向了。想到这里,杨早突然冒出一个联想,这容哥,可不就相当于他所向往的曾国藩吗?也许更好呢!据说,在那一行里,对老弱病残妇幼是最为照顾的,这是他们的一个伟大传统……
这样想着,杨早又稍振作些了。即便没有人商量,也要做成这件事。就由着姐姐这么糊涂着吧,她真要问三问四,也难讲的。
消息源自一个不便透露的渠道,用朋友的话讲,是“绝对可靠”的,最核心的部分是,大约半月之后,有个饭局会请到容哥出场,在开泰酒家,目前还空出一两个席位,朋友说他可以介绍杨早去坐那个空出的位子——听到的第一秒钟,杨早就感到他的耳朵给死命地拎起来了,拎得他整个人都离地了——这可不是去夹几筷子菜、喝两三盅酒,那等于是傻到地狱了。跟容哥同席的机会这辈子只会有这一回,他必须把它做到最大,做到改变命运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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