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作品精华(选评本共3册)》——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杨义,潜心研究五十年,以二十万言独家点评,还原真实鲁迅;选录鲁迅极重要、值得推荐给大众阅读的小说、散文、杂文等,兼顾思想性、文学性;点出其精、评出其华,在思想文化平台上,与鲁迅进行酣畅痛快的精神对话;
杨义先生对鲁迅作品的时代背景、写作缘起、重大隐喻、典故轶闻、思想内涵、艺术特质加以点评,画龙点睛,一针见血,文笔自由,但又生动可读,力求吃透鲁迅,把鲁迅思想和文学的精髓揭示出来,使读者对鲁迅有比较深入的感悟和理解,特别适合大众读者,包括大学生和高中生阅读。
在今天,鲁迅的作品仍有恒久的生命力或无可替代、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读鲁迅,可以疗治肤浅,可以更深刻地了解何为中国和中国人。鲁迅作品以凝缩的形态,蕴藏着一个革故鼎新的大时代的思想含量和审美含量,其中的精华,堪称现代中国人必读的民族典籍。
《鲁迅作品精华(选评本共3册)》是国内首部鲁迅作品权威点评本。此三卷精选鲁迅小说、散文诗、散文、旧体诗、书信、杂文等二百余篇,殆可代表一个“世纪巨人”的成就,亦可使读者领略现代中国人文精神的绮丽河源。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杨义二十万字独家妙评,揭示了鲁迅思想和文学的精髓,力图让世人认知一个“经典鲁迅”。
狂人日记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识。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都铁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但是小孩子呢?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个女人,打他儿子,嘴里说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他眼睛却看着我。我出了一惊,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来。陈老五赶上前,硬把我拖回家中了。
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眼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书房,便反扣上门,宛然是关了一只鸡鸭。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细。
前几天,狼子村的佃户来告荒,对我大哥说,他们村里的一个大恶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我插了一句嘴,佃户和大哥便都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你看那女人“咬你几口”的话,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户的话,明明是暗号。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自从踹了古家的簿子,可就难说了。他们似乎别有心思,我全猜不出。况且他们一翻脸,便说人是恶人。我还记得大哥教我做论,无论怎样好人,翻他几句,他便打上几个圈;原谅坏人几句,他便说“翻天妙手,与众不同”。我那里猜得到他们的心思,究竟怎样;况且是要吃的时候。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P9-11
序言
杨义
呈献在读者面前的这部《鲁迅作品精华(选评本)》,凝聚了本人近二十年的心血。一九九五年将书稿送交香港三联书店出版时,我就根据可以传世不衰的思想文化经典的应有的标准,遴选鲁迅作品二百二十余篇,在鲁迅全部作品中撷取十分之一二作为精华,力图让世人认知一个“经典鲁迅”。时隔近二十年,当北京的生活书店计划重印这部精华集时,我重读当年写下的百余篇简短的点评,为它们的浅陋感到汗颜,因而狠下决心,补齐全部点评,并对所有点评进行脱胎换骨的修订和拓展深化,以副我目下的学术能力和水平。这番努力,追求的是为一部精华文集作点评,理应点出其精、评出其华,选与评相搭配,使读者能够在一个思想文化精华的平台上,进行酣畅痛快的、而不是八股老调式的或瞎子摸象式的精神对话。因而点评的篇幅,就由原来的三四万字拓展为近二十万字。尽管时间仓促,或不周密,但对我而言,已是“李长吉真欲呕出心头血乃已耳”。
中国现代思想和文学,是有幸的。因为二十世纪中国之有鲁迅,使二十世纪的文化和文学,增加了不少声色、血性,以及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深度思考。鲁迅借文学而思想,使思想得以长久保鲜;鲁迅借思想而文学,使文学牵系着民族和历史的筋骨血脉。他是中国现代文学之父,也是“五四”诸子中最灿烂、也最不能说尽的思想者。
“鲁迅”这个笔名,是一九一八年五月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时,首次使用的,至今已近一百年了。百年岁月并没有使鲁迅作品颜色凋残,滋味减淡,以至今天读鲁迅的书,依然有一种辛辣的思想智慧被释放的痛快感。读他的文学而能够从思想深处感到辛辣、感到痛快,进而从辛辣、痛快中,感到生命力的汩汩启动,鲁迅以外似乎很难找到另外的人。只要你的思想不麻木、不轻薄,不受某些成见所控制,你都会感受到鲁迅以刻骨铭心的深刻性和焦灼不已的忧患意识,关注着中国人的精神,关注着中国的命运,他是奴役体制和奴才心理的不可调和的敌人。有些利益集团压迫他,有些苟安求存者讨厌他,他们自有理由。但鲁迅从来不回避也不畏怯这一点,他生前受过“冷箭”,身后也受得起“冷箭”,“那怕你铜墙铁壁!那怕你皇亲国戚!……”。
看见了毁誉不一的种种议论,再从鲁迅作品阅读中体验那种辛辣的痛快感,就更能感觉到不痛就不快,不痛就不能狠下心来作出深度的历史和精神的反思。既然要对生命相许的老大而贫弱的民族和它的思考者本人进行历史理性的反思,既然要“抉心自食”,岂能不“创痛酷烈”?痛而后快,这是一种精神的锤炼、淬火和释放,精神的干将莫邪不是在花柳丛中、而是在烘炉烈火中炼成的,由此而产生刚毅的担当意识和创造意识。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要“在冰谷中救出死火”,让它继续燃烧;就是要打出“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边沿开着惨白色的曼陀罗花的地狱,“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青年一代“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他的终极关怀,在于这么一条因果链:由人的觉醒,达致民族的振兴。这是人类性的,也是民族性的,二者不能割裂。
没有理由不承认,鲁迅是一位真正以人为本,并为之除虫固本的战斗者。自语义学而言,本就是根柢,在木的下方以一横来标示,正如在刀口以一点标示“刃”,出自同样的原始造字法。根柢的根,是蔓生的根,柢是直生的根。因而鲁迅在一九○八年,就将以人为本表述为“根柢在人”,“首在立人”。在如何立人上,鲁迅尤其注重精神,不仅呼唤“精神界战士”的出现,而且认为“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狂人日记》以满纸荒唐言制造强烈的精神冲击力,它查看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的历史,却从字缝里看出都写着“吃人”,所吃掉的不只是人的肉体,更严重的是吃掉人的精神。“哀莫大于心死”,精神的萎缩,是民族的最大悲剧。因而鲁迅始终坚持解剖和改造国民性,思考着如何铸造刚健清新、生命力充溢的“民族魂”。
在解剖国民性中,鲁迅最痛心疾首的是四性:一是奴性,或阿Q性,麻木以求苟存;二是剥皮性,或暴君性,残暴以逞威权;三是二丑性,或叭儿狗性,流言蜚语而讨好献媚;四是流氓性,或《水浒》中的牛二性,非法耍横而胡搅蛮缠。正是针对充其量也不过是“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的这四种习性,他总结雷峰塔倒掉的教训时,反对寇盗式的破坏和奴才式的破坏,观人省己,保护国家柱石不让偷挖,主张“内心有理想的光”的革新式的破坏与建设并行。从这些阐述中可以发现,由于思想的锐进和阅历的加深,一九二五年的鲁迅与一九○八年的鲁迅相比,对于立人之“人”的类型把握,更加具体切实了,但以人为本还是前后一致的。鲁迅把立人和立“人国”看作一个整体性的事业,很早以前他给许寿裳的儿子开蒙,写了两个字,一个是“天”,一个是“人”。“天”就是把握自然和世界,这是人的生存空间,生命实现空间;“人”就是要认识自己及同类,有一种顶天立地的精神自许,有一种人之为人、能够实现人生意义的尊严。这无疑是纲常名教压瘪了的人,要恢复其天性的挣扎、反叛和重新铸造。鲁迅文化就是关联着天的“人的文化”,天之本在人,人之本在天,二者互为本源和本质,是一种现代性的“天人之学”。这种“人学”或“天人学”,是中国思想史上前无古人的创造。
由于深度关怀着重铸人的精神而建立“人国”,鲁迅在他所处的内忧外患深重的历史时代,作为一个知识者,只能诉诸严正的不留情面的“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以匕首投枪,短兵相接,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在当代世界发出中国的声音。龚自珍一八三九年作《己亥杂诗》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他感受到国家元气殆尽,社会“万马齐喑”,呼唤着风雷激荡,催生“九州生气”。鲁迅是喜欢龚定庵的诗的,八十多年后,鲁迅也致力于“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一九二七年鲁迅作《无声的中国》讲演,要求“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为此,鲁迅也呐喊,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只要国歌中“最危险”三个字没有改动,就有鲁迅存在的现实感;鲁迅也彷徨,那是新文化团队经历了进退沉浮,布不成阵后的坚持性彷徨,令人联想到“屈原放逐,彷徨山泽”,见到庙宇祠堂中的精灵古怪和各色人物的颠倒错综的形相,“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抒愤懑”,以作《天问》的彷徨。无论他的吼声或天问,都是从一个真正的“人之子”的口中发出的。从中可以体验到在“风沙扑面,狼虎成群”的荆棘丛中“上下求索”,踏出路来的生命诉求。鲁迅是在峡谷深处伸出双手,竭诚尽力以托起“中国梦”的孤胆巨人。其中的拳拳之心,就像鲁迅高度赞扬的德国女画家珂勒惠支的木刻《牺牲》中,一位母亲悲哀地闭了眼睛,献出她的孩子一样。鲁迅代表着祖国母亲,睁着悲悯的眼睛,献出了狂人、孔乙己、阿Q、闰土、祥林嫂,以及无常、女吊,令人在一种辛辣的痛快感中,反思着“真的人”与虫豸、人间与地狱、中国与世界。
鲁迅的人文世界是丰富多彩,趣味深远的。杂学、野史、经籍、文物、绘画、地方戏和民俗,无不随手拈来,调侃体味,皆成妙趣。鲁迅有儿童的好奇心,农民的幽默感及民俗的狂欢意态。他欣赏乡下小孩“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的纯真和顽皮;自己老大得子,还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以含泪的笑关注着头上长满癞疮疤的阿Q,在街头赤膊抓虱子与人比丑,还愤愤地与别人互抓辫子进行“龙虎斗”;又关注着祥林嫂捐了土地庙门槛,依然赎不回地狱分尸的鬼债,怀着恐惧、疑惑和没有泯灭的期待,惴惴然徘徊在地狱的边缘。鲁迅最忘不了这么一幅神异的乡愁图:“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却又为“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苦累得像一个木偶人的闰土,凄凉地颤动嘴唇,恭敬地叫出“老爷!……”的称呼,感受到大地的呻吟。即便是民俗的狂欢,他把金脸或蓝脸红脸的神像出游,当成“罕逢的一件盛事”,能够从中创造出诙谐的无常和刚烈的女吊,鲁迅的经典地位已经足以不朽了。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讨论。近年由于国学升温,孔子升堂,也就浮现出思想史上的一个重大命题:鲁迅与孔子的关系。作为一个现代大国,对此不应持守简单的二元排斥的态度,而应该拥有一种多元共存、综合创新的文化胸襟。还在最初编纂这部精华集之前的一九九二年,我就提出“鲁迅与孔子沟通说”:“鲁迅思想自然不能等同于古越文化,它是二十世纪前期中国人面对世界以后,对自己文化建设,尤其是自己文化传统弊端进行空前深刻的反思的结晶。因而它带有明显的现代性,这一点非孔学所能比拟。当民族积弱,需要发愤图强之时,越文化和鲁迅精神是一服极好的刺激剂;但当民族需要稳定和凝聚之时,孔学的优秀成分也是不应废弃的黏合剂。儒者,柔也;而越文化与鲁迅,则属于刚。在稳定、开明的文化环境中,二者未尝不可以刚柔相济、文野互补、古今互惠。中华民族的现代文化建设应该超越狭隘的时间空间界限,广摄历代之精粹,博取各地域文化智慧之长,建构立足本土又充分开放的壮丽辉煌的文明和文化形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鲁迅和孔子之间,并非不能融合和沟通。”中华民族有五千年文明史,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幅员,有总人口十三亿的五十六个民族,在它创建现代大国文化的时候,有足够的精神空间容纳鲁迅和孔子,容纳老庄、孟荀、墨韩,容纳中国思想文化及人类思想文化的精华。精华之为物,乃是人类文明的共同财富
二○一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读鲁迅,可以疗治肤浅,可以更深刻地了解何为中国和中国人,这是读任何文学家的书都难以达到的一种境界。
——杨义
这些评点,一针见血地揭示了鲁迅思想和文学的精髓,特别适合大众读者,包括大中学生阅读,从中不仅可以感悟鲁迅思想的精神实质,还能得到许多艺术欣赏。
——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