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生发著的《洪水中的麦子》通过描述麦子一种具体的缺憾生存状态和对其生命遭际的感受——麦子很受损,麦子也很坚强,对麦子的遭遇充满忧伤——表达更广泛的寓意:当今的乡村变迁中,诸多美好像洪水中的麦子一样,正发出生命被困的呐喊,而我们又是那样“心有余而力不足”:生态方面,土地抛荒,河流污染,雾霾蔽日;世风方面,同情衰微,勤俭难继,奢华横行;人心方面,尊严倒塌,忠贞不再,诚信丧失……
然而。洪水中的麦子会有人来帮忙收割,麦子更会一年年生长。一些美好可能很难留存,但会有新的美好如期而至。只要生命信念不移,情怀阳光依旧,历史的演进总会不断地回馈惊喜。没有什么忧伤不可以超越!
郑生发著的《洪水中的麦子》收录了《洪水中的麦子》《老高河,新高河》《老娘的手机》《那次父亲安慰了我》《赊酒喝的老张》《品读夏夜》《乡情组合》等散文随笔80篇,共分为6辑,分别为“吾乡吾土”“严父慈母”“辛辣往事”“人生况味”“激扬文字”“如歌散板”。作者用质朴的文字,平实的笔调,表达了对土地、对农民的敬重,对家乡、对亲人、对童年的回忆,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充满了无尽的温情。从他的文字中,我们又一次回到了儿时的乡村,那么美好的生活、纯净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
黄墩的泥巴
泥巴被抠掉之后,黄墩就成了黄泥巴墩的雅称。然而,此举不啻一柄双刃剑,虽然一方面它增加了黄墩的颜值,但另一方面也让黄墩从此失去了从字面上就能读出的乡土味。对于从小在黄墩玩泥巴长大的人们来说,泥巴并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抠掉的,因为它不知在何时又是通过何种途径融人了他们的躯体,以至于让他们于日后总是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无论岁月流水怎么濯洗,都无法漂净刻骨铭心的黄和土。
黄墩多低山丘陵,土色发黄,土质黏性强,遇水易成泥巴,失水结成板块,很不利于农耕,但这些并不影响其成为与我年龄相仿的黄墩人童年玩泥巴的乐土。那时,雨过初歇,步出家门不远,就会发现鞋上粘满了黄泥巴,而且不管怎么甩也甩不掉。不过,如此粘人的黄泥巴并不会让小孩子们生厌,相反,他们往往还会在村头巷尾找到一处更好的所在,在那里随便用手指头就能挖出俗称“狗屎泥”的泥巴。“狗屎泥”的黏性最强,他们通常会用它制作成手枪、汽车等类的泥巴玩具;更有甚者,还会将自己的玩具作品带回家,偷偷地放进锅台的灶膛里烘干,留待日后赏玩,或向小伙伴们炫耀。
玩泥巴是当年黄泥巴墩穷孩子们苦中作乐的一种生活方式,在那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同样赤贫的大人们长年耕田种地,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玩泥巴,只不过它带给大人们的却是烦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黄泥巴墩境内坐落有怀宁祖山——独秀山,但其物产十分匮乏,山脚下的农民们并不能靠山吃山。黄泥巴墩不仅土地贫瘠,而且连万物之源的水,对它也吝啬无情,“天晴一身灰,下雨一身泥”,曾是当地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乡亲们与天斗,与地斗,往往是辛苦一年,最终连一家人肚子都糊不饱。曾经流传甚广的俚语“养女莫嫁黄泥巴墩”,大概也是因此而兴起。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至今仍可以想象,曾经有多少黄泥巴墩人不堪其扰,又有多少美好姻缘因此被葬送。
黄泥巴墩缺水的局面,直到全县三大农业灌溉、饮用水源之一的皖埠水库修成才逐渐改善。完全靠数以万计人工挑成的皖埠水库,对黄泥巴墩的意义举足轻重,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它满怀感恩。小时候,每逢皖埠水库开闸放水抗旱,我和小伙伴们都会沿着疏浚清理不久的渠道坝顶,眼瞅着渠道内混杂着树叶与泥土的“水头子”,欢呼雀跃地追逐奔跑。皖埠水库的水涵养了黄泥巴墩,经过年复一年的耕作,田地里的黄泥巴慢慢变成了黑泥巴,许多从前的不毛之地被种植上了庄稼,农作物因缺水而歉收的现象杜绝,农民吃不饱饭的“天字号”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黄泥巴墩长期被泥巴掣肘的历史,第一次被大幅度地成功改写。
黄泥巴墩的泥巴是什么时候从字面上被抠掉?应该说这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物质文明助推精神文明,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到追求精神文明的历史时期,憋屈于黄泥巴墩已久的人们开始扬眉吐气,像一个人舍弃外号,开始使用学名——黄墩。黄墩,多么动听而又响亮的名字!时至今日,也许只有知根知底的人们,才会知道它其实就是过去的黄泥巴墩。
黄墩的发展车轮一旦被启动,便被不断扳向新的前进轨道,从利用泥土资源开办水泥厂、轮窑厂等企业起步,到不再满足于本土小打小闹,走南闯北务工经商办厂,极具生意头脑的黄墩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淘到了真金白银,过去难以活人的穷乡僻壤,也被改造成了美丽的省级中心城镇。当然,在此过程中,也有不少成功人士全家迁居外地,但他们作为游子没有理由不关注家乡,因为黄墩的土地维系着他们的乡愁,并且黄墩还在凭借着强劲的发展,不断增添并扯动着他们的乡愁。
应该说,有那么一段时间,黄墩的发展似乎在刻意回避被抠掉的泥巴,但在经过多轮探索寻找之后,最终又在向其作强势回归。如今,在这块泥巴地上,独秀山风景区蓝图已经描绘,独秀现代农业示范区正在如火如茶地建设,“水果皇后”蓝莓也正在帮助黄墩加速实现“安徽省蓝莓第一镇”的宏大构想。
(原载2015.10.8《今日怀宁》)(P3-4)
还有多少美好可以留存——《洪水中的麦子》自序
一望无际已经成熟的麦子浸泡在洪水中间,我仿佛能听见麦子像落水者发出的呼救声,可面对它们我是那么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这样的梦境中因揪心而惊醒。
“我到如今为什么还念念不忘洪水中的麦子,是因为我把它当成广泛的比喻,甚至把它想象成纯洁正强遭玷污,神圣正遇亵渎,美好正被人们轻易放弃。”(《洪水中的麦子》)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株这样的麦子,不过,不管时代的洪水怎么冲刷,即使是长时间地游离于社会的边缘,我也一直努力保持着宁折不弯的站立姿势,继续保持着对美好的鉴赏与学习。并尝试着能存留下它的只鳞片爪。
“文以载道”。留存美好的最佳载体莫过于文学作品。文学作品不拘形式,或长或短,推己及人,雅俗共赏。作为作者,无不都想完美地表达出自己的认知,再把结果奉献给挑剔的读者,期待他们欣赏,渴望引起共鸣。但在全民阅读进入“碎片化”以后,真正能静下心来读与写的都越来越少,社会越来越浮躁,有心的无闲,有闲的无心。我大概能算有心的一类,渴望一种安定的生活,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读书,升学,就业,我走的是大多数跳出农门的农村孩子的共同之路,不过在这条路上,我走得并不顺利,大学毕业分配到工厂,其间曾经停薪留职到海南打过工,担任过濒临倒闭的国营企业厂长,曾经三次报考过国家公务员,但每次都只开了花,最终都没结成果子,在工厂下岗后,又到县公安交警部门做从事交通安全宣传教育工作的辅警,而且一干就是12年。对此,很多熟悉我的人都表示很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屈才的我应该有好的发展去处。其实,并不是我有多么喜欢现在所做的事,虽然每年为大小领导准备会议讲话稿着实令人头痛,但我都认了,因为最起码我每天还在与文字打交道,还能有相对安定的状态、较为方便的条件进行阅读。更重要的是,我还能为儿子的成长保留住一个完整的家庭环境。我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我并不是一个前卫的人,甚至还有些保守,在海南打工时,我就明显感觉到自己浑身仿佛沾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泥土。
出书的越来越多,读书的越来越少,在阅读泛化甚至稀缺的年代出书,应该说对从未出过书的作者的自信心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验,我对此是深有体会。1986年我的处女作《大伯的婚事》获北京《中学生》杂志“让每个家庭充满爱”全国征文二等奖,在纷纷扬扬的来信中,就包括县内一位知名作家的来信,他先对我获奖表示祝贺,接着向我提出“要以学习为主,文学道路艰难”的忠告,随后问我能不能买几本他出的书。几年前,我在一家报纸副刊上发表了一篇散文,副刊编辑先生很罕见地给我寄来了样报,内附一张写有几句话的便笺,主要是问我能不能帮他销售其所著的书。后来与文友谈起这位副刊编辑,大家都表示已经为其销售了不少,有的老师干脆买下塞在学校图书馆里充数。我实在无能为力,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得自断了向那家报纸副刊投稿的路。
前车之鉴,后车之辙。轮到自己出书,惶恐在所难免。在毕业于安大中文系的长兄一再鼓励下,我开始为出书做准备。在搜集整理文稿时,我受到了处女作《大伯的婚事》的鼓舞,虽然我曾在拙作《存阅》中对它的散轶表示过惋惜,但我还是不死心地百度了一下,竟然在新概念中学生限字作文评析中发现了它的踪影。三十年前的文章流传至今!三十年问又有多少事物能够保存至今'再看看并不齐全的已发表作品剪贴本,刊载的许多报纸已经发黄破烂,有的文章文字已经有些缺失,如果再不系统地整理一下,恐怕就会从此消失。
虽然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是我高中时代就有的梦想,虽然我也曾不顾荆棘跋涉于文学苦途,但正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古语,我创作的收获并不大,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作品。这也是我要起网名叫“郑了了”的原因。在写作上,我一直很独,从来就没想着去加入所谓的圈子,当年加入县作协,还是应时任县作协主席、现任县文联主席钱续坤先生的相邀,也从来没有想方设法地去跟某个编辑混个脸儿熟。我始终觉得一切靠作品说话。我曾经在《安庆日报·下午版》由知名作家黄复彩老师任编辑的“今日生活”专栏保持很高的上稿率,但我与他素昧平生,就连书信、电话上的往来都没有,而且那时的稿件还都是用方格稿纸誊写。
为了不滥竽充数,为了对得起读者,这本集子收录的所有文章都是我通过投稿被公开发表出来的。在从事公安交警辅警工作以后,我虽然发表了数百篇交通安全宣传新闻作品,但跟文学沾上边的作品屈指可数,所以这本集子里的绝大部分文章都发表在此之前,在我人生最苦闷的低潮期。
虽然我自觉写诗是弱项,写散文还凑合,最应该能写好的是小说,可我的写作实践却与此背道而驰。我曾经狂热地写诗,漫不经心地写散文,写的最少却是小说,目前登上大台面的则是言论与散文。我所发表的言论虽少虽短,但有几篇还是有点分量,特别是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莫让荣誉评选娱乐化》,还入选了《人民日报》要闻要论。我所发表的散文,影响稍大的是发表在《南方周末》《新安晚报》上的《简单的愿望》,虽然也曾被杂志《视野》转载,但随着居民身份证业务办理的变更,现在变得恐怕让人有些不好理解。《洪水中的麦子》能被编辑先生发表在《安庆日报·下午版》副刊头条,想必有打动人心之处。《母亲的末季庄稼》用网名在红袖添香网站发表后,目前被很多亲情文学网站转载,甚至有人干脆剽窃为己所写。我不喜欢写一些时令软文,不喜欢对着自然气候、花鸟虫鱼、舌尖美食凭空伤感,卖弄才情,我喜欢写一些生活中真实的人和事。我的文章多有故事,在努力讲好故事的同时,我总在潜心发掘其中的美好,因为我感觉曾经十分熟悉的故土风物、人间亲情、社会生活等等都在改变,其中被我珍视如宝的美好正在加速逃离。
“真正的宝贝是活的”(《活宝》),一个农民老大粗都能说出的哲学命题,却有许多人不懂或装着不懂。人生昙花一现,一些生不曾带来、死不能带走的东西,过眼就是浮云。“现世活宝”在我乡下老家是一句骂人的话。如果是因不自量力出书而被别人当成现世活宝,那么这个骂名我很乐意接受。
是为序。
2016.5.12于怀宁高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