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纽约肯尼迪机场的出口车辆交织,人头攒动。刚下飞机的人们焦急而迷茫地琢磨着各种交通工具以及价格的可行性。一排排明黄的出租车在公交车的周围陆续停下,与乘客的队伍在远处交汇,仿佛是一条巨大的拉链,将人们的欲望和现实的距离紧密地拉合起来,径直抛向机场外繁忙的高速公路。
林芷姑娘费力地推着堆满行李的小车从机场出来。一个瘦弱苍白的娇小女子,花苞头耸立在头顶,卷曲的头发偶尔冒出几缕倔强;一副黑边的大框眼镜,仿佛把半个脸罩住;身穿一袭黑衣,做低调状,以防遇上麻烦。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西海岸的旧金山来到纽约,心潮澎湃,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但总隐约觉得离实现自己的梦想似乎更接近了一步。事先约定好的旅馆打电话来说已经派出一名驾驶员来接她。还好,至少有个接应的人。
林芷看过的纽约电影无数,知道纽约的出租车尽是一色明黄加小黑格子,司机大多印度人模样。旅馆电话来说驾驶员已经到了,慌忙中她却找不到是哪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密密麻麻向这边涌来,耀眼的前灯把夜晚的机场通道点缀得闪闪烁烁,让人睁不开眼。她朝靠边的司机打听,却因为印度式英语的重口音而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大声要求人家重复,只好拖着大小箱子来回转悠,累得直喘气;又不时地生怕行李背包被人抢走,不是说纽约的治安不好吗,单身一人总得多多防备才是。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向林芷直闪前灯,司机朝这边挥起手来。
停在面前的这辆轿车既没顶灯,也没有黄色的车身。林芷的脑袋里瞬间冒出无数个警匪片里被黑车司机绑架拐骗的影像。上车还是不上?这个陌生人是否可以信任?她正琢磨着不敢轻举妄动,司机却下车来帮忙提行李。
“你是林芷小姐吧?我来接你去旅馆呢,累了吧,快上车。”
一句带着浓重台湾腔的普通话问候让林芷心里一惊。原来司机是一位台湾中年男子,身着休闲式西装,言语间透着几分职业性客气。
“我可以向您要张名片吗?”林芷小声试探说,不明白为什么这车的颜色和别人的不一样,但也没好意思细问,担心司机以为自己太不了解纽约行情而宰客。
司机大方地给出自己的名片,上面一排印着出租车公司的名字,下面是他的姓名。林芷心里稍微安稳下来。其实纽约除了黄色的出租车之外还有其他各种如侍从出租车(Livery Taxi)、豪华轿车(Limousines),这些车虽然遵守不同的规章,却都可以合法接送客人,价格也相差不大。像这辆黑色轿车应该就是豪华轿车,可是林芷初来乍到哪知道这些,电影里的黑色长车都是纽约有钱人才坐得起的,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林芷的目的地是皇后区法拉盛的一家华人家庭旅馆。这是作为一个初入美国社会的中国人能在纽约找到的最便宜也最安全的住处。来美国虽然有几年了,之前一直是在西海岸读书,算不上真正地踏入美国社会。也不是说不好英文,但是去一个新地方总是想先找到华人社区,不管是广东人还是台湾人,能说句中文吃口中餐就感觉像服了颗定心丸,不再害怕。当然如果能遇到江浙沪一带的家乡人,就更好了,不过机会不多。这几个区域的人在家里生活富足悠闲,不喜欢出远门,出国就更少了。况且如今都是独生子女,家里人围着团团转,哪里舍得放到国外去。林芷只身闯荡美国,在周围的圈子里也是一件热闹一时的事。一个小姑娘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做个老师蛮好,何苦要出去折腾,这是周围好心的大妈们的劝告。而她偏偏又是倔强得很,要与众不同,并且还要不同得有滋有味。林芷的计划是先在华人区域定下根据地,然后再向美国人的文化商业领域发展。在这里靠不了任何熟人,就打算靠广大的各国人民群众吧。虽然对靠不靠得住这一问题,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纽约的华人区在美国从规模上说可是数一数二的,大致分为三个区域:曼哈顿中国城、皇后区法拉盛和布鲁克林八大道。其间饭店林立,人群接踵,超市兴隆,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这里以前大多是广东人和福建人的天下,近年来其他地方的内地移民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在法拉盛,普通话开始超越广东话而盛行,连新华书店都开了分部,直接与台湾人的世界书局竞争读者。旧金山的唐人区虽然历史悠久,却以说广东话的老年人居多,少了份朝气蓬勃的味道。林芷在旧金山的时候,由于听不懂广东话,买菜经常得用英语重新问一遍,往往引得服务员冷眼相迎,反而是到美国超市用英语买东西来得更舒心些。芝加哥的唐人区在旅途的记忆里匆匆而过:除了铺天盖地的中餐馆外,林芷只记得那“天下为公”的绿顶红柱大牌坊,仿佛是回到了民国的小说里。
法拉盛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总是人群不断,像巨大而缓慢流淌着的熔岩,把人滞在其中动弹不得。如果在美国的其他地方,陌生人不小心走路碰到你,都会说声对不起。而在这里,其实也是很中国的一个行为,大家争前恐后地往前挪,丝毫不在乎人与人的空间和距离。沿途没有什么规划,随处堆积的垃圾和蔓延的臭水沟,在闷热的夏天会散发出各种气味。一些去超市买菜的中年大妈,挽着路易威登的皮包疾行而过,让人怀疑这包是不是黑人贩卖的地摊货。P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