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
此事发生在言语产生之后,发生在人类学会察言观色之后,但其本源可以追溯到人性产生之前。
怎样谴责花言巧语,谁都爱听舒适的话儿;怎么谴责伪善的面貌,谁都喜爱温柔的目光。人本是生活在表象世界的罢。
其实想想,不奇怪,多少人都曾因为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因为一欢颜,挂念一整生。
难道语言不该被谴责吗?它为造假提供了条件,比世上所有针线都要紧实,使天衣无缝。难道漂亮的东西不该被谴责吗?它越接近完美就越接近虚假,真正的美不该是在时光中流动变幻的吗?那又为何要发明相片和留声机?
我们打出生起都携带某些趋向,那些趋向是人性,不是仁。
《诗》
《诗》比孔子的足迹还要早,它们几千年前在这片土地生长,长成了自己的模样。孔子使其中的一些繁衍,也使另一些死去,世间从未有过两全的办法。
孔子不知道自己后来被称为圣人,他从不崇敬自己,他崇敬先人及他们的文化。
他将诗变成譬喻,用它们作自己思想的轻骑,以传教授业的方式完成日日夜夜的祭祀。
向来是“思无邪”,向来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恰如其分——仿佛所有幸福都未过满,所有悲伤都未见底。
这是起源,中国人很早就开始写诗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是诗人。
三十而立
知道中国人是如何长大的吗?
“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说这话之前,有人;说完这话之后,也有人。但仿佛中国人一直都如是成长、变老。不知是我们总结了规律,还是规律总结了我们。
但这话有时看起来不像陈述句,像祈使句;比起单纯描述来,更像一种责任。
爱之,能勿劳乎
“父母唯其疾之忧”,“爱之,能勿劳乎”,“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汝安,则为之……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父母只会为孩子的疾病担忧(不担心别的),爱他,能不使他操劳吗?对父母温和地建议,自己的志愿没有被采纳,依然要无所减损地孝敬父母,心里悲伤但是不怨恨——瞧,为何中国历来没有被单一的宗教流派统领,各大宗教匍匐在大地上,常常在薄弱年代加紧布道,却依然难以统摄人心。并不是因为各宗教势力此消彼长,而是因为人们已有准则在心上,着眼于身边最亲近的人,它们说不需要什么别的寄托了。
人难道不是应该越长大越刚强吗?其实不然,内心的一部分,实是越来越软。
君子不器
孔子说君子不器(只有一样的用途)。这个时代的专家学者大多都是在一方面有所特长,这个时代也是以科技为第一生产力的追求高精尖的时代,此“不器”显得苍白而无力,甚至当时都有人批判孔子是“博学而无所成名”。
而纵观孔夫子的大道,关于学识的内容只是不多的一部分,纵使他四处讲学,学中也多为“仁”“礼”,此不器或不是确指博文广识,而是道德修养人文素养并重。
君子不当是尖锐者,他的智应内化于心,修养自身;他的为人处世应当化为外在的一团和气,造福人们。P2-5
在这些横跨古今的文章字句中,我看到的是一个成长着呼唤着宣泄着勃发着力量的生命。这是一个自出生就被祝福被呵护被回应被爱惜的生命,在可能拥有的最好的条件下,她长成了一个生命可以拥有的非常好的形态,一个生命可以活出的一个非常好的状态:那是一个人在用生命回应世界,她要发出声音,她一定是要发出声音,她有勇气,她甚至不需要知道勇气这个概念,那是生命自发的能力,不会怯懦不会顾虑。她用这个声音跟世界打招呼,她用这个声音表达自己,她用这个声音印证自己的存在。那是一个拥有力量未被折磨从不怀疑自己的生命,她向世界喊道:“嗨,世界,我在这里!”那是一个生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高兴,她雀跃着回应外界。
本书初稿翻译于冬季,绵延的几场大雪长久没有化去,白雪覆盖之下外界隐去了种种时空的迹象。一字一句的翻译中,我看到高璨召唤了成长过程中几位重要的朋友,和他们侃侃而谈。以往的智者围坐一团,一个个都是执拗的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古今的人与事,那是时空错乱的感觉,那是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的静止的时刻,哪里又有什么时间,哪里又有什么流逝,一切都还在,一切都在流转,这片静默很好。
那是生命之间的对话,那是没有边际的话题,可以是一朵刚刚开放的木桥之上的小花,可以是鱼塘之中密集的金鱼,可以是午前的太阳,也可以是混沌之道。这样的对话、这个生命发出的声音需要有多少人听懂吗?这不是一个问题,更不需要答案。写作发声就是存在的表现,最为珍贵的是这个声音本身。
每个人都曾回应过这个世界,当然不全都是用诗歌做表达,有可能是唱歌,是微笑,是一个清澈的眼神,或者是欢快的蹦跳。那是一个生命自发的声音,跟外界互动的状态,想告诉世间我在这里。在遭遇到种种冷淡奚落折磨虐待之后,这个自发的声音突然就停止了,或者被掩藏,或者被自己歼灭,或者彻底退化消失,永远被遗忘了。之后再说出来的声音,那是求生必须的话,是外界教给的话,是不说它就无法存活的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没有说过自己的语言,他们终日重复的是别人的话,别人的话讲得久了,自己的心就没有了,没有了心该如何感知世界?没有了语言该如何描绘世界?那个行走匆忙的人又是谁呢?
停止了回应,停止了表达,心就被上了锁,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来的进不来,但是锁上了就安全了,可以活下去了。那个原本蹦跳歌唱的生灵,那个只是因为自己存在就兴奋自豪的生灵走了,接下来的就是傀儡的人生。
如果,有足够的禀赋、足够的造化……
初始的时候,用美好的词汇作诗。生命的进程中,某一日就抛掉了词汇,诗就在一呼一吸之中。活成生命原有的状态,活出生命原有的力量,已然就是最好的诗。 然而,哪个生命在初始之际不曾有过成为诗歌的所有可能呢?
最后再说说翻译,德文长于逻辑阐述,支系结构复杂,严格的语法规则决定了语义的清晰和确定,文字篇章呈现出凝固的建筑之美。相比之下,中文疏于结构,诗性文字非叙事非推理非论述,更是没有结构和逻辑,那是跳动的色彩,是变幻的气息,是不可言说的感觉和字里行间跳动着的空灵,诗意恰恰存在于文字的模糊与不确定性之中。两者之间的转换带有极大的难度,尤其是翻译成非母语,自是一件十分辛苦之事,然而专注其中却也感到很是微妙。
是为译后记,纪念那些咬文嚼字的日子。
“贵族的开端”
——读高璨《语言,众人的密谋》有感
1
认识高璨十年有余,从她上小学四年级到现在读大学三年级,年年看着她长高,看着她长聪明长智慧长才华长美丽,再不断从她智慧而美丽且天生朗逸的微笑中,接过她新出版的书,读,读十年有余。
这期间,得高璨信任,还为她的一本诗集和一本散文集写过评沦,从阅读感受和学理层面,充分肯定这位“小诗人”的天才位格,相信她有着不可估量的未来。
如今,“小诗人”长成青年学人,治学与写作双修并进中,自然而然生成积累另一些文字,示于我先看看。说老实话,此前两次为小高璨撰文作评,多少有些居高临下而轻车熟路之心境与语境使然,此次则不同,愚长高璨四十多岁的老书生,面对“九零后”的这部读孔子《论语》、读老子《道德经》、读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系列“札记”,不由生出些肃然的惊叹来,而后诚诚恳恳先做了一回读者,再而后,于不知该如何说来中,试着勉强说说。
2
读书做笔记,即时记录感想与思考,是一切读书人和为学者,也理应包括作家和诗人的日常功课。这功课一则积累知识,扩展学养,为自我的修行增华加富,一则借由与经典之作之灵魂的对唔而丰富精神,调理思想,为后学的言说别开界面。是以至少近现代以来,以“读书心得”为文为论,乃至由此建构体系独成格局者,已成学界文坛之盛。
如此“读得”之盛,到了早晨八九点钟的高璨这里,轻直透脱为独一份的悄然而得:看似惯常“读书札记”,一小段一小段体例相近的清亮文字,可慢慢深入读进去了,却由不得叹服这一抹晨光的简净而高华,朗逸而丰赡——这些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是札记也是散文,是散文也是诗歌,是学问也是文学。由文生文,而文生情,而情生文,而文生思之诗或诗之思;言之有物,有情有理;物外有言,有韵有致。骨脉相适,秀炼无懈笔;水流花开,浑然如天成。清流一溪,石头是石头,水是水;石头是思之得,水是诗之得;思之“石头”来自心得,诗之“水流”来自语感,且都独一份的清实而澄明。
——一时读得激动,跳出这些套话判语瞎比喻,其实都不如高璨自己说得好:“我们读书,这书中的思想就走到我们的脑子里,你让他们都住下了,那么你的脑子就成了社会;你挽留了一部分精华的基因,让另一部分成为过客,才是贵族的开端。”(《消化一切》)
是的,“贯族的开端”!这开始充满自信——
早晨八九点钟的年轻诗人青年学人,读老子、读孔子、读尼采,大多有如踮起脚跟抬望眼读远方,不免吃力的,然而在二十岁的高璨这里,却有一种“宾至如归”的自在,“尼采说有些人不畏远方,是因为无论身处何方都宾至如归。我读尼采,大抵也是如此”《宾至如归》)。
这里的关键是彻悟了“读”与“得”的关系:“上千年的知识与记忆是不会自己开出花来的,他们都需经过现代人的咀嚼消化,融进带有生命力的血液,重新绽放。”(《枷锁》)
如是,化“枷锁”为“绽放”,高璨在“宾至如归”——
3你看她如何阐释“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名言总出现在最吻合的场合,有时为了一类人,有时为了一些事,其实这世间的形容词,大多人都没有缺席。
因为人类不是平面,我们都如是——一脚长一脚短地行进,时而坦荡,时而戚戚。
试图用不完善的圆规构造完美的圆,尽量将不平和的人性打磨成平坦大道。
没有人离开,君子和小人都还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在每件事中,在每个人里。(《君子坦荡荡,小人常……
人的思想是谎言产生的先决条件,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产生与养成,更是根深蒂固地隔绝了人与真实的世界。事情“本来的样子”变成了事情“我们以为的样子”。所以历史“本来的样子”,一直都是记录者“眼中的样子”——狭义的历史可以理解为广义的人类思想史,真正的历史只有幽灵和幽灵知道。(《幽灵》)
沉重的事物都会再次起舞,因为他们最终负担了自己的沉重。(《起舞》)
5
由不得当了一回“文抄公”,最后还得总结点自己的感想。
读高璨的《语言,众人的密谋》,既惊喜她的“思”的升华和深入,又欣然她的“诗”的生长与精进。说老实话,初见《语言,众人的密谋》,私心里生怕由诗人转而为学子的高璨,一时为学问“枷锁”,委顿了诗的“绽放”。待得读完全书,方放下心来,叹赏即或深入到如此学问境地,那一种诗人的气质、诗人的语感,依然跃跃如故。是以通篇《语言,众人的密谋》,文字干净而又富质感,语感精确而又不失委婉,语境笃诚而又通透静澈。如木,素直亲和;如玉,坚实莹润。既是思之诗,又是诗之思。
原来担心是多余的,而高璨对此早已了然:“诗人和哲学家总在血液中有着秘密的联系。真正的诗人必有哲思,真正的哲学家必有诗意。”(《他的思想不会步行》)
只是,作为十几年看着高璨成长起来的长辈诗友,由不得要想:至此境地,未来的高璨,到底是要成为诗人学者,还是做学者诗人呢? 还得引高璨自己的话做结:“我离自己时远时近,我是一座活火山,岩浆尚没有冷却成新的地形。”(《火山》)
说得多好——既是作者的自诩,也是对青春年华绝妙的说辞和命名!
由此可以想见,未来的高璨,无论生成怎样“新的地形”,都自会是“贵族的开始”,而“宾至如归”,而“温润如玉”。
《语言众人的密谋(精)》是作者读孔子《论语》、老子《道德经》、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快乐的科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曙光》等书的系列札记,以读书心得的形式呈献给读者。在书中,作者高璨以独到的视角阐释了上述经典,富有哲理且妙语连珠,见解独到而不落窠臼,文字干净而又富质感,语感精确而又不失委婉,语境笃诚而又通透静澈。既是思之诗,又是诗之思。本书后半部分为前半部分的德文翻译。
读高璨的《语言,众人的密谋》,既惊喜她的“思”的升华和深入,又欣然她的“诗”的生长与精进。
《语言众人的密谋(精)》是作者读孔子《论语》、老子《道德经》、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快乐的科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曙光》等书的系列札记。本书文字干净而又富质感,语感精确而又不失委婉,语境笃诚而又通透静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