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一九四四年从应县老家下马峪村走出社会,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大同的北三区跟小日本打游击。当时的北三区也就是现在的大同市新荣区。解放后的肃反运动一结束,我父亲就被选送到太原的省委党校去住校学习。学了三年毕业后,领导没有让我父亲回新荣区,而是安排在了大同县民政局工作。后来大同县和怀仁县合并在了一起,叫大仁县。可合并了不久又分开了,又分成了大同县和怀仁县。按说我父亲理所当然地应该是还回到大同县工作,但情况并不是这样。原来是怀仁小县城的那些人,只要是会活动会钻营,就乘机到了大同工作。我父亲没有活动,一个心眼儿等待着听从组织的安排。
其实当时那些掌权领导的胃口并不大,我父亲只要给送上五十斤全国粮票或者是五十斤胡麻油,这个事情也就解决了,但我父亲不是那种向权贵低头折腰的人,于是他所信任的组织就让他继续留在了远离大同八十里外的怀仁县。先头是在怀仁县的组织部,后来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指引下,说他有农村工作经验,就让他到了怀仁的金沙滩公社去了,后来又调到了清水河公社。
我父亲上班的地方是离家越来越远了,我母亲很有意见,骂他是个“担大粪不偷着吃的真心保国”。我母亲没文化,她的这句话有点语句不通,但她就是这样地骂我父亲,骂了一辈子。我父亲不好跟人吵吵嚷嚷,母亲骂他,他总也是不言语不吱声,最多说个“你看你没完了”,我母亲接着说“今儿就跟你没完”,我父亲也就再不说什么了。我母亲骂来骂去闹来闹去,最终也解决不了问题,最终也得接受现实,每当我父亲跟怀仁的公社回来送工资,她就又忙着给父亲割肉吃饺子。
那次吃完晚饭,我母亲又唠叨这件事,说我父亲跟村里出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转山头打鬼子闹革命”,可革了一辈子的命,临完又革回到村里去种地。我父亲说你不提我也正想跟你说说,你不是种地的能手吗,那你正好跟我到村里来种地。我母亲说,我好不容易跟着你来了大同,你又叫我跟你去村里种地,我越看你越……我母亲正要说“越看你越是个担大粪不偷着吃的真心保国”,我父亲打断她的话,“跟你说个正事哇。”说完,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睡觉的我,压低声音说,“叫我看,不出明年,全国就要遭年馑闹大饥荒呀。你赶快跟我到村里种点地,积攒点粮,日往后咱娃娃就不会饿肚子。”母亲知道父亲从来不好跟人开玩笑,也从来不压低着声音说这种怕外人听着的话。这时她不骂了,疑惑地看他。
我父亲又看了看我后,仍然是压低着声音,说出了好多对形势对时事分析判断的话。父亲的话我每句都能听得到,可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我母亲是被说服了,同意了父亲的看法。她说,“要这么说,咱们可真的得做个准备。”父亲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母亲说,“为了娃娃也得做个准备。说啥也不能把娃娃给饿着。”父亲说,“做个准备好。”母亲说,“你说让我去你们公社种地。可那地都是公家的,我哪的地去种。”父亲说我在那里工作,你开点荒地还是没问题的。但我不能出面,得你去做这个营生。母亲说我去开荒种地,那咱们娃娃呢?父亲说,“我也是想到了娃娃,要不我上个月送工资的时候就跟你说这个事了。”母亲说,“反正是,说上个啥也不能让娃娃饿着肚子。我知道咱娃娃在学习上头很是自觉自愿的,不用人监管,那就还让他到五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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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莫言一样,乃谦的天才好像是生来的。我读完《初小九题》的时候,恨不得马上把这优秀的著作译成瑞典文。
——马悦然
流水四韵,三十六题,是作者沉淀一生的关于母亲的记忆。篇篇都在写“我”,却又篇篇都在写“母亲”。一位不识字的农妇的一生,本应是庞杂博大的一部书,但在曹乃谦笔下化为形式感十足的三十六则小品,篇篇都可独立阅读,却又相互勾连,最终显影出上世纪生活于中国北方农村的一位典型的母亲形象和其艰难波折的人生际遇。
——王干
我是母亲抱养的。母亲在八十岁的时候,得了疯魔病,就怕离开我。成天幻觉着我被人活埋了,叫汽车撞死了,或者是有一伙人正在殴打我。我不忍心把她送神经病医院,而是在家里伺服她老人家。我在上班时,也得在当中回趟家,叫她看看我还活着。我跟记者们说过,搞创作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而照顾老母也必须得全身心地来奉献,我认为二者不可兼顾。我决定先当孝子,后当作家。
当时汪老还健在,我把我的这个情况跟汪老说了,汪老说不能写完整的,积累些素材也行。听了汪老的,在几年当中,我积累了大量的素材,为长篇小说《母亲》的写作做好了准备。
2002年年底母亲去世了,料理完丧事已经是2003年的年初。在不尽的思念中,我动手写《母亲》,可我一写就伤心就流泪,痛苦得写不下去。人们都劝我说,母亲刚去世,你还没有跟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放放再写吧。于是我就把长篇《母亲》的创作放了下来,写别的。
就在2004年的夏天,我又得了急性胆囊炎,疼得我死去活来,住院后大夫给我做了剖腹手术,把胆囊摘除了。伤口一柞长,元气大损。这以后,我原本也不健康的身体,一下子给垮了。
在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中篇小说选《佛的孤独》、短篇小说选《最后的村庄》三本书后,我于2008年年初,又打开了长篇《母亲》的素材库,重新动手写《母亲》。
我有个毛病是,一写作就进去了,进入到了写作内容的时空里,老伴儿喊我吃饭,她还得大声些我才能听着,才能把我的魂儿,跟另一个境界喊回到现实。
因了这个毛病,我在写作《母亲》中,经常是悲伤痛苦,泪流满面。老伴儿经常笑话我说:“呀,又哭了。”
我在悲伤痛苦中,含着泪,往下写。写着写着,在2008年的夏天,又不幸得了脑血栓。
大夫说,我的脑血管里有四个地方有血栓。栓块虽然都不是很大,但也不是小到能够很容易地就把它溶化掉。大夫让我注意这注意那,提了很多的建议。可我紧注意慢注意,这个病还是经常发作。每次发作的程度不等。大部分是一过性的,一分钟半分钟就过去了,就正常了,只是给我提个醒,看看是哪方面又不注意了。可有时候就不是那么容易地给过去,这就得到医院。
几次大的发作里,其中有两次是我正在写作长篇《母亲》的状态中。我先是感觉到敲键盘的右手指麻木,紧接着右脚趾麻,右腿麻。心想,坏了,发作了。试着说话,舌头僵硬,发不出正常的语音。来势汹汹,不像是一过性。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势头不减,只好到医院。
大夫帮我分析说,这是因为写作时情绪太过激动而引起的。
写别的题材,我倒也能平平静静地来写,可一写《母亲》,无论怎样地努力,总是平静不下来。
大夫建议我,想写写点别的吧,把《母亲》的写作搁一搁,要不的话,你小心瘫痪。
我不怕死,我怕瘫痪。
听了大夫的,我把长篇《母亲》的写作,再次搁了下来。
几年当中,我又出版了三本书,两本散文集和一本中篇小说选。
2013年年初,云南的《大家》跟我约稿。我又尝试着写《母亲》,但这次我是一小篇一小篇地来写。写出一篇来,隔一段时间再动手写下一篇。我就用这种断断续续的方法,写出九篇散文,冠名为《初小九题》,给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初小九题》受到了我国著名的评论家王干先生、瑞典马悦然先生和他的夫人陈文芬女士的好评。他们都写了评论文章,与我的《初小九题》同时刊登在《大家》2014年的第一期。
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又以这种散文的样式,断断续续地于去年的夏天,写出了《高小九题》。
正打算停下笔来,多歇缓歇缓些时日再动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有限公司的编辑关雪莹跟我联系,她说看过我的作品;很喜欢我作品的那种充满着生活气息的语言和韵味,问我手跟前有书稿没有。我回复说,有一半,另一半还在继续写。她问写的是什么题材,我说我只会写生活,永远都是在写生活。她说,那好哇,那我们就跟您正式约稿了,希望有机会能做您的责任编辑。我说那太好了。
能在三联书店出书,我很高兴。
能让懂我作品的编辑来为我编书,我很高兴。
但我怕犯了病,仍然是不敢往快写,仍然是慢慢腾腾地循序渐进着。于是,又花了半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写出了《初中九题》和《高中九题》。
四个九题加起来,是三十六题。
这三十六题散文,都是跟长篇《母亲》的素材库里整理出来的。因此,每篇看上去好像是在说我,实际上都是在写我的母亲。
今后,我打算继续用这种方式,一节一节地,九题九题地创作下去,最后再加工整理出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把她献给对我恩重重如山、恩深深似海的,自私又高尚、渺小又伟大的母亲。
这个散文集子,最初的书名是《流水四章》,三联书店他们建议改成《流水四韵》。
想想,韵好。更像是一个散文集的书名。
那就《流水四韵》了。
这里我要特别地谢谢雪莹!
是她,使得我有了这本《流水四韵》。
作者2015-3-16 于槐花书屋
前不久和施战军、刘醒龙等去香港参加文学交流,有一个展览叫“百年香港蜕变”,展览题字远远看去,施战军说,像是王干写的。我说我写不了,写的人至少比我大三十岁,因为没有火气了。香港同行说,这是饶宗颐写的。之前没有见过饶宗颐先生的书法,但久闻其在国学方面深厚的造诣,高山仰止,心向往之。今日目睹其字,沧桑而遒劲,功力深厚,非岁月和学问同时熔铸不能兼得。
火气一词,属于中国民间术语,很难具体定义,用在艺术方面,大致与年轻、热情、奔放、繁缛、急切、飘逸有关。中国文人讲究琴棋书画皆通,而琴棋书画的高境界,是褪去火气,是见山还是山的境界。围棋的最高境界是流水不争先,古琴的境界是枯音,枯音者是褪尽火气,历经沧桑。
在文学界,大家都公认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最没有火气,他的作品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一代宗师逝去之后,时时让人怀念。曹乃谦与汪曾祺结下不解之缘,第一次听说曹乃谦的名字就是在汪曾祺先生的家里。汪先生刚从山西回来,很兴奋地说,发现了一个叫曹乃谦的作者。老头儿很少这么兴奋,我记住了曹乃谦的名字。之后又在《北京文学》上读到了曹乃谦的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还有汪先生的推介文章。说实在的,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曹的作品特别打动我,只是觉得特别朴素,特别简洁。多年之后,传出了马悦然先生对曹乃谦的作品厚爱的新闻,也印证了汪曾祺先生的眼光的独到。马悦然先生是因热爱汪曾祺而“传染”到曹乃谦,还是曹的作品本身打动了这位对中国当代文学情有独钟的汉学家?待解。
后来我和曹乃谦有了一些交道。2008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河南的云台山参加《检察日报》的笔会,发现曹乃谦的爱好向着汪曾祺先生的方向发展。他随身带着一棋一箫。棋是围棋,箫是“玉人何处教吹箫”的箫。途中,我们还对弈了好几盘。他的棋好搏杀,颇有古风,但对当下围棋的了解不多。也听他吹过几首古曲,不是特别熟稔。他说他不专门吹古曲,只是吹喜欢的歌曲。他还向我们展示了他的书法作品,也给笔会的举办方写过好几幅字。他的字给我的感觉是,整体章法不错,好看。当然,笔会上写得最多的是莫言,他一个晚上兴致来了,要写十几张,求字的不一定知道莫言很快就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都知道他和曹乃谦被汉学家马悦然看好。之前,在瑞典驻华使馆,我和马悦然短暂交流过对曹乃谦的看法,马说,他要去山西大同看他。
在笔会期间,他有时候一个人在默默地吹箫。看得出来,曹乃谦有志于琴棋书画。我说,你这种品格的人应该弹古琴啊。他说,没有老师啊。是的,古琴没有老师是很难自学好的,古琴常常需要现场演练,甚至需要手把手的传授。我说我认识古琴大师成公亮,等听说他远在南京生活时,他不免有些失望。 现在我们读到的散文集《流水四韵》,如曹乃谦所言,《流水四韵》篇篇都在写“我”,却又篇篇都写“母亲”。三十六题,是作者沉淀一生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一位不识字的农妇的一生,本应是庞杂博大的一部书,但在曹乃谦笔下化为形式感十足的三十六则小品。篇篇都可独立阅读,却又相互勾连,最终显影出上世纪生活于中国北方农村的一位典型的母亲形象和其艰难波折的人生际遇。曹乃谦如此结构本书,固然有如他所言的身体病痛,以及因为对母亲的深沉爱恋而长时间无法落笔等现实原因,但或许,这里也有文学层面的因素。文学是关乎记忆的艺术,宽泛来讲,可以说文学就是对记忆的或虚或实的呈现。作者感受到要书写母亲的强烈的创作冲动,却时常行文凝滞或无从落笔。这其实也是许多作家创作中常见的情形——越熟悉的人和事,越不知从何写起;感情越汹涌,也越无法将情绪凝注笔端。何况,在很多时候,情感温度过高,对写作只会带来伤害。曹乃谦这部书的写作过程,从其母亲去世算起,延宕了十余年。这十余年,于当下的文学创作来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距离。在看完整部书稿之后,我依稀感到,也正是这段为期十年的时间距离的存在,成就了这部书。在悠悠岁月中,是记忆,它自动帮助作者完成了打磨、淘洗、酝酿和沉淀的工作。它披沙拣金,将文学性最为深厚的那部分人生,自行呈现。如此,也就不难理解本书“三十六题”短文式的结构。它或可比之为一种“珍珠项链”式的结构,每一颗珍珠,都是一段时期内的记忆痛点。同时,也是记忆,在为对写作有害的那些情感热浪降温去火。曹乃谦的叙述,也如其一贯的小说语言那般,归于冷静平淡。
在书中,作者写到常爱爱和郑老师的死亡。常爱爱是“我”的初小同学,是一名好学生,对同为好学生的“我”还有一种单纯的“好感”,但这种“好感”还未及发展为男女之爱,常爱爱便因“我”的一句话而误吃了有毒的东西,很快身亡。“我”喜欢也喜欢“我”的郑老师,但她产后“没有好好地休养,就急着来给我们上课”得病而死。这种年少时对“死亡”的体验,在作者从容风趣的叙述中,给读者留下足够的震撼与思考空间,让人唏嘘。在这些印象深刻的人物之外,《流水四韵》三十六题的主角,仍然是母亲。母亲是一位目不识丁、爽直泼辣又深明大义的农村女性。这种性格特点,是在母亲与“我”的日常生活细节中体现出来的,并且不乏诸多有趣生动的细节,比如母亲一生气就让“我”写作业,“我”经常要写两遍作业;母亲偷偷帮“我”完成学校积肥和除四害的任务,因为认为学校“一满是”不让学生学习,等等。
人的一生就像流水。读过此书,了悟于那些平凡的生命,其实都在时间长河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命运浪花。流水是时间的隐喻——文学,或许是其间那些让我们怦然心动的朵朵落花。他的朴素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痛和爱,这种痛和爱需要时间的磨洗和沉淀才会慢慢品尝出来。
一个时代成了曹乃谦作品中隐藏着的主角。对时代,曹乃谦在作品内不予置评,这也是他始终坚持的美学判断、情感判断,反对政治判断、道德判断等非文学判断的文学姿态——这是一个坚持做自己的人。更值得注意的是:贫穷、落后、苦难……所有风剑霜刀,未曾改变他作品中的人的可爱,当然,借这部作品,我也看见了一个可爱的、成长中的曹乃谦:迷糊、聪慧、细腻、善良、顽皮,充满活力。现当代的作品中,让人觉得可爱的人物少,举着批判旗子的作家笔下没有多少可爱的人,闰土的可爱昙花一现,随即转为麻木。人们在失掉可爱,贾宝玉可爱却不适宜凡俗生活,家族破败后他是何其牺惶。可爱的人有一种清洁的品质,有着灵魂的活力,持守着本真本性。可爱的人越多说明社会越健康,极寒背景下可爱的人儿,则如同冰山上开出的雪莲花。
在作品中有两个曹乃谦,一个以少年懵懂清澈的目光打量世界,一个则隐忍悲伤,以深致的关怀、客观的判断为人物塑形。“脸让脏手抹得一道一道的黑”,这不仅是“流泪”的证明,也是老曹乃谦在以制造笑点渲染悲情,是一个可爱的老头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在慈祥也有些狡黠地打量一个小于六岁的女童——他的表妹。“姨姨”去世后被人用小平车拉回来,少年曹乃谦则看见“街门外,停着辆毛驴拉的小平车。一个我没见过的老头,正举着我家的那个日本军用水壶喝水。他那样子像是在吹军号”。这里面就是少年原初的视角,天真的少年以自己的趣味为所见的形象赋形:“像是在吹军号。”这同样是以制造笑点渲染缓慢加深的悲情。书法以“隔行通气”为高境界,老少两个曹乃谦相差五十八岁,凭借字里行间不变的可爱,遥遥顾盼。
曹乃谦通过这部作品找到了他失散五十八年的另一个自己,也找到了五十八年前那些可爱的人儿:表哥、常吃肉、常爱爱、郑老师、慈法、方悦、存金……表哥背书的任务没有完成,手掌被老师的戒尺打肿了,他还能笑着吃酱:“姥姥把黑酱给他抹在手掌上,说这样就不疼了。我问他疼不了,他笑着说不疼了。就说还就伸出舌头舔手掌上的酱”。常吃肉把“我”视为亲兄弟,学校发动学生“积肥”,常吃肉决定先帮我解决,他甚至没有考虑先给自己的妹妹常爱爱完成“积肥”任务。常爱爱是一个有雀斑的女孩,声称男的里面“就爱见一个人”,“我”问那人是谁,常爱爱说:“你知道。”本来她希望吃苍耳治雀斑,而我说菩萨也有雀斑,她就不吃苍耳了。郑老师穿着丈夫宽大的军装来上课,“我说郑老师你穿着真好看。她的睑‘唰’地红了”。她是一个会脸红的女教师,并且她“悄悄跟我说:‘你听了别嚷嚷。’我说噢,我不嚷嚷。她说:‘老师,肚里,有孩子啦。”’
曹乃谦的作品,在叙述语言上具有非常高的辨识度,平和、自然、质朴、客观、简练,以其汪曾祺称之为“莜面味”的语言吸引了大批拥趸。曹乃谦是一个内心柔软、细腻的人,是一个看重人情的作家,所以,在他的笔下,我们可以看见那么多人心和情感的风吹草动。而他的叙述褪尽火气,回到了语言自身,也就回到了人物自身。
曹乃谦作品的外部风格,是由他的内心生发出来的。细软的草有着茂密的根须,那些草的茎须汲取着曹乃谦内心的养源。他的心如平凡的发暄的土地,是作品安详的后盾。选择近乎“细草”的作品风貌,并非他心中没有树、容纳不下石。我以对美学原则的取舍观之,觉得是曹乃谦的一种选择:他选择细弱、平易、家常,没有选择伟岸、强健、宏大。这也是他,一个被人唤作“乡巴佬”,也自认为是乡巴佬——这样一个坚持做自己的作家的司爱之处。
在这里我想引用一下汪曾祺对曹乃谦的评价。其人已经仙逝十七年,其言也过去廿七载,但至今尤不失其光辉。他夸赞曹的语言很好,“好处在用老百姓的话说老百姓的事”,同时也指出曹乃谦的格局应该大一些,“写两年吧,以后得换换别样的题材,别样的写法”。两年早就过去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曹乃谦的写法好像还没换,当然坚守本身也是一种价值。曹乃谦前些年中过一次风,他的口齿已经不如文字流畅,他与世界的交流更多地依赖于文字,文字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通道。或许年过花甲的他正在酝酿别样的写法,别样的题材。
曹乃谦在本书的《后记》中说:“今后,我打算继续用这种方式,一节一节地,九题九题地制作下去,最后再加工整理出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把她献给我恩重重如山、恩深深似海的,自私又高尚、渺小又伟大的母亲。”他要以这种“珍珠项链”式的结构创作他的长篇《母亲》。我们在期待,文坛在期待,世界也在期待。
2015年5月30日定稿于怀柔观山居
由曹乃谦著的《流水四韵》共三十六题,是作者沉淀一生的关于母亲的记忆。篇篇都在写“我”,却又篇篇都在写“母亲”。一位不识字的农妇的一生,本应是庞杂博大的一部书,但在作者笔下化为形式感十足的三十六则小品,篇篇都可独立阅读,却又相互勾连,最终显影出上世纪生活于
由曹乃谦著的《流水四韵》是山西作家曹乃谦的回忆性散文集,分为四章三十六小节,记述了作者少年时代的四个阶段——初小、高小、初中、高中的生活。文章讲的是平凡人家的平凡日子,为读者讲述了与共和国同龄的普通人家孩子有喜有乐的生活,也描绘出一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北方小城生活风景画。曹乃谦的散文作品用雁北方言写成,在高度简洁与平淡中叙述那些苦难岁月里的日常生活,似淡实浓,颇有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