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县长沙浦一整天都弥漫着肉香、酒香,祠堂里摆开十几台桌椅,像过节一样。
长沙浦全村人一起吃祠堂饭是件特别的事情,不是春节过年,或者清明节、重阳节太公分猪肉,就是村里有人办红事白事。而今日这顿饭不为别的,只因为村头林家去了巴拿马“掘金”的林进安回来了,是他要请全村人好好吃一顿!
林家厨房离祠堂不远。乡亲们起床没多久,祠堂门外已经炊烟袅袅。走近一看,左邻右里来帮厨的女人们早已忙得不可开交。食材分别用大盆子装着,堆积起来几乎比人还高。掌勺的和帮厨的都是本村的乡亲。十多个婶娘、伯母择菜、洗菜、切菜、炒肉、装盘,忙得没有停手。林进安也在厨房里指挥着家人,用近一米长的锅铲炒菜。大铁铲在锅中不停地翻动,要让菜入味均匀。
林进安为人豪爽,挣了钱就返乡宴请乡亲好友大吃一顿。他还让人新做了条凳、圆桌,新买了碗箸,全村人开大食会有了一个好地方。祠堂内,数十张大圆桌把宽敞的大厅摆得满满当当。
上菜啦!婶娘们把做好的“九大簋”依次摆上桌,等待村民们品尝。这些菜式都很讲意头。“红皮赤壮”,即烧肉和烧鹅,寓意身体强壮。“高头扣肉”,即芋头焖猪五花肉,肥而不腻。“美满葱油鸡”,即香葱油淋本地鸡,皮爽肉滑,寓意生生猛猛。“豉汁盘龙鳝”,讲究酱香入味,鳝鱼肉浅切不断,寓意团团聚聚。“白灼大头虾”,肉质鲜嫩,寓意嘻哈大笑。“腰果烧肉丁”,即玉米粒、蒜苗、腰果、烧肉,有肉有菜,寓意添丁发财。“上素罗汉斋”,即荷兰豆、白菜、腐皮、木耳,味道“斋”而不寡。“浮皮发菜羹”,即发菜、猪浮皮、芡粉做的汤羹,寓意和气生财。
“阿安发达了,回来请全村乡里吃饭喝酒,真是豪气啊!”
“多谢各位乡亲平时照顾我们一家!大家多喝两杯!”
“阿安,你去巴拿马掘金,也提携一下我家老四,让他跟着你一起发达好吧?”
“出去要能挨才行……真心说一句,我外面那个餐馆其实不如今天乡里们做的菜好吃,都是在外面糊弄糊弄那些‘西洋鬼’的,还是家乡的日子好过。不过,三伯您要我办的事,我一定没有二话,您让四弟过来找我好了!”
“阿安果然是疏爽,来!我敬你三杯!”
饭桌上,乡亲们聊着家常,个个开怀畅饮,为见见多年出洋未回的林进安,也为宗族一聚。大家彼此敬酒,互相祝福,男女老少,其乐融融。
林进安的豪气和疏爽一直在长沙浦村流传着。后来,这种豪气和疏爽也成为林氏家族的一种精神传统。
入夜,林进安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久久地站在自家门前,聆听着妻儿在房内细细碎碎的软声细语,享受着家乡的贴心和温情,思忖着今后的生意。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踱进屋里。
这时,整个山村渐渐恢复了夜的平静。
不久,林进安带着村里几个后生,重新踏上去巴拿马“掘金”的路途。
进安的儿子耀延自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爸爸、爷爷都是从香山长沙浦去巴拿马做工的华侨。
根据《巴拿马·共和国百年》记载,华人远赴巴拿马侨居的历史是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的,巴拿马被称为连接南北美洲的桥梁、沟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黄金通道。1852年,美国业主从中国的广东和福建招募华工到巴拿马做工。华人稍有积蓄就转向商业领域,从小本生意做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凭借刻苦耐劳和百折不挠的精神,既在巴拿马稳定地生活着,又给巴拿马的经济增添了活力,不少华人成了商界的杰出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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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初,我考入中山大学中文系,在康乐园,聆听汉语言学、古文字及古典文学研究的学术专家和教授讲课。突然发现,我的那些用普通话教书和撰写专著的广府前辈们,在课堂中喜欢引用林兆明播讲长篇小说连播作品的字词段落来给学生作示范举例。系主任黄天骥教授还曾撰文分析林兆明粤语“讲古”的音韵美。
我的中学同学们,一提起林兆明“讲古”,就会说:“我们是听着他讲的故事长大的,听着故事下饭……”无论现在留在故乡的,还是旅居海外的,我所接触的广府前辈、朋友、同学,无一例外。
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有此魔力?
我向前辈朋友们请教,他们只知道林兆明讲的故事好听;我向语言学者请教,他们的解释不能说服我。
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林兆明的女儿林端认识,我与林老开始了长时间交谈,我霍然觉得,宝库的大门洞开,藏在老人身上的故事让我心旌摇荡。
我悟出,那种魔力不是别的,是出生时依托的那块土地、那座城市的造化神秀,粤语深种于心,广府文化融进了血液躯体,一开始就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纵使你远在天涯海角,纵使世易时移,往后的岁月,粤语执着的声音,依然萦回在你的心里。
我和我的祖上两代一样,在广州出生、长大。小时候,我住在惠爱路(现中山四路)与文德路交汇的长塘街,那附近有邱氏书院(现更名万木草堂),有东乐戏院(曾改名红旗剧场,现已拆除),父亲经常带我到东乐戏院看粤剧,我们全家曾到艳芳照相馆照过相,到北京路八珍面店吃过云吞面,我就是在珠江边的海角红楼游泳场学会了游泳,在我所就读的文德北一小旁边的工人文化宫和中山五路的新星电影院看过无数的电影,在广州体育馆(解放北路与流花路交界,中国大酒店对面,现已拆除)参加广州市小学歌咏比赛,在母校广东实验中学对面的番禺学宫(农讲所旧地)拍的毕业合照。20世纪70年代环市路由两车道扩建为六车道之时,初中老师组织我们去现场实地考察,把记录的素材拿来写作文、解数学应用题。
广州,有粤剧、粤语话剧、粤语说书、粤语相声,构成了独特的广府文化,古汉语中粤语读音的音韵美、粤语谚语中的谐趣美、粤曲小调的委婉闲适美、粤剧唱词的古雅优美……曾让我陶醉了多少时光!
这么多年之后,旧时的广州城成了新型的南大门、国际大都市,崭新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的地铁、鳞次栉比的商住楼盘、拔地而起的购物娱乐中心,以及来往喧闹的车流,操着各种方言底色普通话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华热烈,生机勃勃。
我的故乡广州是进步的、崭新的,是现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不过,这进步崭新的广州城,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广州了。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迅速压过了对古老传统的尊崇,越来越多广州的年轻人欢迎这种变化的到来。当然新是有代价的。我的女儿自小学游泳,却从未在她母亲游过泳的珠江下过水;她自小爱听故事、爱看戏,却从未听过林兆明讲的《西游记》,没有看过粤语话剧《七十二家房客》,取而代之的是看日本动画片、港产粤语片。
如今的广州和全国各地的城市一样日新月异,建筑格式化,语言普通话化,更多广州家庭的孩子从小不会说粤语,这有人口来源构成的原因,也有文化融合的原因。格式化意味着清零,语言去地方化意味着全新的开始,另一面则是与传统的割袍断义。
对广府文化做出了贡献的艺术家林兆明先生,穷其一生,把他的时间、精力、智慧用于塑造一个又一个粤语话剧和粤语评书作品,几乎来不及记录他曾经的生活。而他所经历的艺术人生,却正刻印着这块土地、这座城市近百年的历史和时代变化。
到了我们的下一代,故乡和城市已经是新的了,他们自然没有那些美好而痛苦的记忆。
因此,也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承前启后,记录渐行渐远的广府旧时生活,记录这位粤语“讲古”泰斗级艺术家的心路历程,这个担子自然要落在我们这一代人肩上。
于是,有了这部《书接上一回——粤语讲古泰斗林兆明传》。这不只是为林兆明先生所作的传记,更是为生活在广州城的人们,为我的广播同仁,为我的父母兄姐,为我的孩子所写的书。
完成初稿之后,我到了英国布里斯托作短期休假。这座欧洲的古老城市,18、19世纪的哥特式的传统建筑俯拾皆是,而内部设施却由最新科技和时尚元素装备一新,让人为这座城市的建设者对于传统的尊崇和诚意所感动,也为他们对于融合传统文化与现代时尚的能力所折服。布里斯托和广州,是一对友好城市,我们的古老而时尚的广州城也应如此被好好保护、爱护、呵护的啊!
清晨,被海鸥的叫声吵醒,看着埃文河的潮涨潮落,心中,却想念着我的珠江,没有广州的风物水土文化,就没有我。由此,想到了我要感谢的人们。
感谢本书的传主林兆明先生,如果没有您的热情与豁达,我将无法开始本书的前期采访;如果没有您的坚强毅力,我们也将无法完成广播传记《林兆明的艺术人生》的录制。您却在本书将要付梓的两个月前,突然驾鹤西游而去,没能看到书的全貌,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也是我心底无法抹去的疼痛。
感谢林兆明的女儿林端,没有你对自己父亲的敬爱与孝心,没有你对林老口述所做的详尽笔记,没有你经年保存的大量珍贵照片,没有你对林老的细心照顾,没有你给予我的支持,我们不可能实现这个共同的心愿。 感谢广东新闻广播总监麦伟平,没有你对大型广府文化系列活动“听见·广州”的创意策划,我们不可能做出如此大胆的创作计划,没有你的妥贴安排,我不可能有足够的业余时间完成书稿。
感谢广东广播电视台台长张惠建、总编辑陈一珠、副台长曾少华、副总编辑赵随意、谭天玄、吴山的支持。
感谢我的广播同事唐同炎、陈文丹、吴国庆、周咏、吕囡囡、吴建揉、彭伟、伍君一、林海强、邓东力、唐小芳诸君对我的鼓励和支持。
感谢花城出版社詹秀敏社长及各位同仁为本书出版所付出的心血。
感谢我的女儿路方遥、我的先生路卫国,你们是这本书最原始初稿的读者,感谢你们一直陪我熬更守夜。
我喜欢中国的故事。
我这一辈子讲了无数个故事,有在广播电台讲的,有在舞台上讲的,也有在话剧里讲的。家国兴衰、历史变局、帝王传奇、神话志怪,既有将相英雄的豪迈,也有草根百姓的悲欢,唯独没有讲过我自己的故事。
我和观众、听众朋友每分享完一节故事,总要在结尾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每次准备开讲新一回故事的时候,也总会在开头说一句:“原文再续,书接上回。”这两句话不单是一个讲古的程式,也在提醒着我,万物总有联系。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前因后果,每一个故事都有开头与结尾,每一个故事里发生的人和事,都是在“接上一回”。
今天,我在这里跟大家讲我自己的故事,实际上是讲世界不断变化着的、曾经发生在我眼前的故事。至于发生在我之后的事,就只能留待后人去讲了。大家要听我讲林兆明的故事,那就要继续“书接上一回”。
话说我林兆明不是一个对国家社会有大贡献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写传记呢?之前,有不少广东广播电视台的朋友建议我写传记,我都没有答应,一来觉得个人的坎坷经历,没有必要公之于众;二来觉得我这个老古董的经历和感受,大家未必能够接受和分享,因此迟迟未能进入状态。
我和原广东电台的渊源很久远。广州刚解放的时候,我就去电台录播诗歌和散文,1979年录播长篇小说《虾球传》。从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坚持录播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直至现在。我和广东电台几位记者编辑都是好朋友,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和我一样,对于广府文化,对于粤语语言艺术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这些老朋友,以及台领导都希望我能将自己在粤语语言表演艺术、话剧表演艺术中的心得总结出来,也把我所经历的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风雨通过“讲古”的方式记录下来。我思考良久,想当年自己从一个热血青年,投身艺术,到如今已经八十八岁,年迈老矣,饱经风霜!我亦感受到原广东电台历届领导对我的关心与支持。他们的拳拳之心令我感动。朋友说,你个人的经历不光是个人的故事,而是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社会变迁,以及文化现象,尤其刻印着广府地区的风土人情。你应该跳出“小我”,讲述“大我”的故事。于是,我终于放下了顾虑,同意出版传记。
广东广播电视台尤其是新闻广播的领导和团队花了大半年时间上门采访、录音、剪辑、合成,三十集的广播传记《林兆明的艺术人生》在2016年元旦播出了。虽说老人床前少孝儿,我却难得地拥有非常孝顺的生性儿女。录音期间,我时常卧病在床,写作和录音都非常艰难,女儿林端在生活上时常陪伴我,给予细心的照顾,在精神上给予很大的支持,帮我做了厚厚一大沓的口述笔记,协助我把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坚持做了下来。全部录完那天,我们两个人都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一同流下欣慰的眼泪,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这本书的作者张蔚妍每次来采访,就像女儿一样和我拉家常,故事由她写出来,好比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这个有点腼腆的广州女子忙前忙后,既细心又负责!来家里录音,每次都把一式四份的打印稿放到每个工作人员面前,给我的那份她一定会放大到二号字。
时至今日,我依然略有担心,我这个老古董的故事,读者会愿意看吗?
20世纪20年代,我的父母都出身于澳门侨商。受到中西方文化的交互影响,我从小就中意看戏、演戏、编戏,也有一点反叛。大学读的是法律,却不愿继承父业。建国后我先后在广州三个专业剧团当话剧演员,是话剧让我走上一条“不悔”之路,经历了命运的种种巧合与安排。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广州,观众也许不怎么知道“林兆明”,却大多数记住了粤语话剧《七十二家房客》中的“369”。20世纪70年代,我开始播讲长篇小说,也许我个性中有着跟悟空一样的不羁,有着跟八戒一样的愚钝吧,我讲的长篇古典小说《西游记》让大家对我始终不离不弃。
感谢之余,我想告诉我所挂念的观众朋友、听众朋友,告诉我的孩子们——粤语文化历史悠久,粤语讲古和粤语话剧表演,是广府文化的艺术瑰宝之一,是我愿意用一生去从事的艺术行当。
且听,中国的故事永远仍有“下回”。有粤语的地方,粤语话剧表演、粤语讲古就永远不会消失。现在,我们不妨“书接上一回”吧!
张蔚妍、林端所著《书接上一回(粤语讲古泰斗林兆明传)》以广东新闻广播访谈式传记长篇连播《林兆明的艺术人生》为蓝本,由林兆明口述,囊括了他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历史风雨和不可复制的艺术感悟。书中收录两百多张珍贵照片,扫描二维码即可听到十段经典讲古原声,通过声图文全方位讲述了这位老艺术家对我国粤语话剧艺术、讲古艺术的热爱和贡献,他对广东文化艺术繁荣兴旺的由衷肯定,他与艺术拍档的深厚情谊,他与家人温馨和美的亲情轶事。
他出身名门,投身粤语话剧,塑造过无数艺术形象,他扮演的警察“369”老广州无人不晓;他痴迷于粤语讲古,年近九十仍出新作,他演播的《西游记》闻名海内外。他对粤语语言艺术作出贡献,是岭南文化的一个标志性符号。他就是传主——话剧表演艺术家、粤语讲古泰斗林兆明。
张蔚妍、林端所著《书接上一回(粤语讲古泰斗林兆明传)》于林兆明生前收录口述原声资料,著述并出版,是一部将个人命运融入时代的情感长篇,一份用心血凝成的讲古艺术感悟,一个记录广州独特文化嬗变的缩影,首次以文学传记的形式记录粤语讲古人的生平事迹和艺术感悟,具有抢救传承岭南传统文化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值得赏读与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