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
若不是媒人凤娥那天撞了邪,沈长庚的相亲本来能有沈长生的什么事儿呢?
相亲的日子是年前就定好了的,定在二月十二花朝节。其实腊月就可以去看的,可长庚的娘说,大冷天的,妹头都穿着厚棉袄,能看出什么身段来呢?还是花朝节吧,花朝相亲多喜气呀。凤娥说,可不?单衣薄衫的,什么也掩不住。长庚娘的算盘,凤娥其实清清楚楚,不就是怕多送一个节吗?万一长庚真的和人家妹头有意了,转眼可就是过年,乡下的年那是大节呀一一老人的果子钱、小鬼的压岁钱,妹头呢,更是少不了,脸上凃的抺的,身上穿的戴的,哪样能少花钱呢?还要给人家父母准备过年用的十斤多重的金花腿、漂亮肥胖的红阉鸡,一个年送下来,怎么算计怎么省还不得几百块?花朝相亲就不一样了,两人真看上了,那能熬多久呀,乡下的妹头后生,都是在风月故事中长大的,几个月下来,说不定就一起钻甘蔗地了,到时候,妹头的父母连彩礼都要不全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节不节呀,要赶紧在大冬天把妹头嫁了,衣服肥,好遮羞,不然的话,天气一转暖,妹头几个月的怀就显了,乡里人眼睛毒,总爱盯着新嫂的腰围看,万一让人看出什么来了,妹头父母兄嫂的嘴往后就不好伸了,别人的话再夹枪带棒,都要装聋作哑地夹着嘴,不然和别人抢白起来,更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样一来,男方家还能送几个节呢?一个端阳节,一个中秋节,不过是送些麦秆编的蒲扇、两支从根到蒂的鲜粉藕、还有就是几斤芝麻冰糖做的月饼,花不了几个钱。但凤娥不戳破长庚娘,凤娥多有眼色的一个人哪,能做那种没轻没重的事?再说,花朝就花朝呗,人家少送一个节,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亲事成了,谢媒礼还能少了自己的,没成呢,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多回了两趟娘家,再说,不还顺便赚个三瓜两枣的茶水钱么。
为了花朝的相亲,长庚娘什么都准备好了。让村里最好的裁缝刘拐子替长庚做了一身崭新的西装,皮鞋也是新的,是长庚娘讹着长庚姐在县城花了五十块钱买的,长庚的头发也理了,容也修了。还有上门要提的两盒点心,长庚娘也备好了,一盒柿饼、一盒酥糖,是长庚的姐夫用来孝敬丈人丈母的,可长庚娘没舍得吃。庄户人家的日子,不算计着过怎么行呢?可有些事情的结果原来是天注定的,和人的算计没有什么关系。或许长庚娘的命里就不该有绫罗这个儿媳,不然的话,一年到头都活蹦乱跳的凤娥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天却出不了门了呢?头天晚上凤娥还来了长庚家,和长庚的娘扯了半天的闲话。嫁女儿看郎,娶媳妇看娘,十七八岁的妹头,看得出什么好坏来呢,在娘家都是荣花娇女,都好吃,都好穿。所以长庚的娘不问绫罗,绕山绕水扯的都是绫罗娘的闲事,龙生龙,凤生凤,蝴蝶的儿子闹花丛,能变到哪儿去呢?两人女人扯着扯着,就忘了时间,等到凤娥起身回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肃静了。从长庚家到凤娥家,要穿过一条窄长的巷子,巷子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凤娥一惯是个胆大的女人,平日里也常走夜路的,那天晚上走到巷子中间却突然心念一怯,因为想起沈老大的儿子来,沈老大的儿子是个短命鬼,三伏天的时候大中午一个人跑到村子外的桂子塘去洗澡,淹死了,埋之前就用席子裹着在这阴凉的巷子里搁了半夜。疑心生暗鬼,凤娥的汗毛顿时根根竖起,脚下一时也虚飘飘起来,没了斤两,走过沈老大家门口的时候,凤娥不由得想快走几步,却走不动,仿佛自己的腿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拽住了一样。
第二天凤娥就起不了床了,一只脚肿得像萝卜一样,这可怎么办呢?相亲的日子又定好了,临时改日子怕是来不及,别说沈家村离陈湾有二十多里的路,就是近,又怎么好改相亲的日子呢?不吉利!再说,人家女方家也一定张罗了半天一一屋里屋外是要收拾的,妹头也要从头到脚妆扮的,还有绫罗嫁了人的两个姊妹,也一定早早地回了娘家,等着看长庚,她们是过来人,有资格对男人品头论足,并且参与决策。
怎么办呢?乡下的相亲都是由媒人领着后生去的,可凤娥的脚现在是一只大萝卜,别说走二三十里的路,连要用床边的马桶,也得要女儿搀着。长庚的脸都急成了关公样,能不急吗?长庚都二十六了,屋后的长春,才二十二,已经夜夜搂着花朵样的媳妇睡了。凤娥也急,绫罗是她娘家的堂侄女,她的堂嫂,也就是绫罗的娘,可是个厉害的女人,相亲的日子却不去相亲,这不是把堂兄堂嫂当猴戏吗?本来让凤蛾的老公带长庚去也行,可他不在家,凤蛾的老公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做工的。长庚的娘坐在凤蛾的床沿上,两个女人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了一早上,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时间又晚了,没奈何,最后还是让长庚自己去。凤蛾说,也不打紧的,绫罗家就在村口,院子里有两颗树,一颗是桃树,一颗是柚子树,院墙边还种了一排铁扫帚和指甲花,很好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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