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煮字
将书房移至客厅,书架紧邻厨房,日常煮字,就近料理。小屋小小,我心野,小屋便辽阔。我新添了食谱、刀子、香料,以及菜市场半买半送的半斤活字。文文的炉火熬着一锅甲骨文,烤箱有金文铭文,也有汉隶在一旁做我的助手。我煎一枚爱,对伤口撒盐,该字难料理,如篆的烟尖叫着飘出窗外,随它去吧。分针秒针行走行书,夕阳斜眼看我,我乱发草书。我继续煮字,担心这顿字疗不了饥。门铃响,女儿放学回来,看我忙得满头大汗,“赶稿吗?”她问。我答:“煮字。你也饿了吧?”她瞅一眼凌乱的厨房,深吸口焦味,说:“爸比,不用煮我的,我要去补习了。”我歉然,用眼神示意桌上钱包里有“钱”这个字,她直接抽走一张新台币。我继续煮字,直到太太下班,她建议别煮了,外食去。我们到小区附近吃饺子,我说这家店的名字真有趣,叫“周胖字”,太太纠正说是叫“周胖子”!她摇头叹道:“难怪你字煮不好。”
疗愈夕
下班回家煮饭。用男人的力量拍扁三颗情绪性字眼,蒜味浓。
脾气猛爆香,滋滋嘶嘶……橄榄油你是蛇吗?
蛋炒饭时,米粒想念稻田,蛋解甲想要归田。
盐一旦撒下就不能回头张望,否则,孤影会变成盐柱。
青菜与品格意思一样,无非希望你身心都健康。
两面煎鱼,想起如果方舟像这样翻来覆去怎么办呢?
边吃饭边看电视,新闻该说的一句都没说,但我的沉默比媒体病重。
待会儿我想出门倒厨余,遛狗,顺便消化一肚子不合时宜,偏偏又遇到下雨。
和菜子
我的指尖、指腹、掌心正在思考,其实是触觉在思考……
“揉”这个动作,纤巧、机智、温柔,不过分的一颗心,甜蜜蜜地偎近情欲。在你开始觉得爱的时候,喂你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像月光对花丛那样犯规的小动作,而在你已经很爱很爱的时候,我就暗香了,若有似无。
“捏”这个动作,深浅轻重,指尖美美地知道,肤质如山水,穿和服碎步经过我身旁的那种疗愈系轻雾,轻雾是感觉情人的方式。你深意、小心地捏我,我知道疼是一种甜度,一种艺术。
揉啊,捏啊,这初心的变化,坐在禅中的茶都知道。茶睁着水水的眼睛,回忆茶叶制程中被揉啊捏啊,像爱,像和菜子成形一样。
乌鱼子
以前回高雄茄楚过年,年菜经常有乌鱼子,一“比”(台语的单位名)切片,片片元宝黄,夹一片喜气入口,细细嚼,都是大海的感觉。茄楚是乌鱼的故乡,每年冬至前后约十天是最佳捕“乌金”的时期。母亲料理乌鱼子是疾火速煎,三分熟,软硬适中,色泽澄灿;有时为解馋,直接切块,倒盖瓷碗在小凹槽,点燃58度的高梁酒,慢烤,微热即食,鱼卵鲜香又有高粱香押底,提升味蕾层次。母亲以前跟其他茄楚人一样做过乌鱼子的加工,采卵、绑线、清洗、去血、盐渍、脱盐、压平整形、干燥、成品……她是行家,乌鱼子是好是坏,腌得有心无心,一眼判知。乌鱼每年都固定时间揪团游来相见,虽然短暂,但它们却“言而有信”,因此乡人又称乌鱼为“信鱼”;它们是大海寄来的鱼笺,今年我特别来看有没有母亲的消息。你瞧乌鱼子的形状像不像一颗琥珀泪滴?果然乡愁尝起来是咸的。
家常
今天我下班回家煮晚饭,顺道为孩子准备隔日便当。
米饭熟,掀锅,深思的米香,灵光的米粒,氤氲若愚的整锅大智。
心很炉,来烧菜,往事惹火,俗世过火。
静,在锅铲喧嚣间。不添油加醋工作,不炒人际,不油腻日子,不鲁蛇,适时激励自己一定要日复一日哟(握拳)。
菜肴简单,心可以丰富。几道菜,可以一桌爱,配着吃点电视无可无不可。
对活着,不太挑嘴;对死去,茶余饭后。对人生一切之经过,不可饱食终日。
亲爱的孩子,学校今天有什么事?几句话,或者稍多,听起来不咸不淡也都还好。
不过呢,我说,最好对教育的态度要超过些,对学校的姿态要游戏些,太乖将来会太辛苦。
亲子闲聊,不刺探,只信了真,只爱了善。
晚上,老小区安静地秋天了,日日堆积年纪,夜夜推倒年纪,我不太在意。
刚刚快炒时,抽油烟机抽走一些油腻岁数,剩下的香,已足够仙风道骨。
切盘水果,请随意。沙发上,我自由民主地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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