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耳,再过几年就三十岁,眼下也就老了。我喜爱音乐,最常唱曹雪芹的《好了歌》。我喜爱跳舞,最能做劈叉。我喜爱画画,最好画各种各样的狗屎。我六岁时当孤儿,八岁时当小学生,九岁时认识仇恨,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些死狗一样的历史。在我即将老去之时,我要告诉后辈的是,我们的灵魂都太普通,太笨拙,太糟糕了。我们要追求真挚、诚实、友好、善良、和谐。别招惹魔鬼,它们就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鬼,我的魔鬼是老春、张浩、林小弛、影文、欧阳,于是,在最后要说到我最大的魔鬼,她的名字叫小新,我的表姐,比我大两个月。他们曾经生活在我的身边,活的活,死的死,走的走。他们都是我自己。滚。
有的人只写过一部好小说,却没有办法拍成电影或者电视剧,比如说石康的《晃晃悠悠》。在我的想象之中,他多么性感,多么让女人享受,于是,尽管他再没有创作优秀的作品,我却仍然喜欢他,着迷他,我喜欢他还因为他是双鱼座,而我是个双鱼迷。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小弛也是双鱼座。
林小弛是杂志社的摄影师,他有两个雪白的门牙,半张嘴的时候,两个门牙就可以让大家看到。他在看电影时习惯握着我的手,放到他的薄肚皮上,但从不放在我的薄肚皮上。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儿,飘得我脚指头都翘了起来。他在深夜的街道伸手猛地抓住一只蚊子,摊开手掌让我看血。
“有一天我死了,那该怎么办?”林小弛在看完《泰坦尼克号》后一脸欣喜地说。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将不怎么办。”我回答。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怎么办?”他笑。
“因为那分明是一件没有办法去办的事情。”我说。
在我家楼底下,林小弛动情地抱住我,他的薄肚皮对着我的胃外面的皮肤,他的皮带那么硬,让我以为是他的那个,随后我觉得他会亲我,但是他放我回去了。
那年,我二十一岁。跟北京大多数女性小青年儿一样,我喜欢吸烟(最喜More和绿色Sobranie),喝酒(最爱比利时白啤酒,我叫它比白),我还试着吸了一次大麻,但是随后爆发了迅猛的荨麻疹,浑身奇痒,于是再不敢尝试。
作为一名年轻的娱乐记者,我混迹在北京各大剧院,认识了不少演员和编剧以及导演。我靠我的稿费赚足生活费用,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我都庆幸自己还没有失业,我死去的奶奶的灵魂在阳台上安慰我,我则总是希望得到她的庇护。作为我表姐小新的下属,我丝毫也不畏惧她的各种刁难。我的人生格言是,谁也不要耽误我做仙女。 夏天中的某个星期天,林小弛第1次带我去他家,他爸爸妈妈去年去世,他有个姐姐,叫林小丽,林小丽看了看我送她的礼物——一个价值500元的香水,说了声谢谢,然后消失在厨房中。吃饭的时候,她说了见到我后的第二句话:“阿耳,你爱林小弛什么?”我低头吃菜,想了想,什么都没说。于是,她不肯再说话,一直到吃完饭,收拾完饭桌,开始吃水果,林小丽说了第三句话:“小新说林小弛是她的初恋,可她只想谈这么一次恋爱。”我想了想,第二次选择了沉默。临走,我跟林小丽道别,她像我一样保持了沉默。
从林家出来,林小弛长吁了一口气,还踢着路边的草,我握过他的手,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一挺,就过去了。”林小弛笑了。我点了根烟,放到他的嘴里,他把烟从嘴上拿掉,问:“阿耳,你有过那种时候吗?非常紧张,浑身发抖,六神无主。”
我说:“我经常六神无主,所以我有阅读障碍。”
林小弛摊开手掌,让我看他手心里的汗水:“刚才,在我家,我就那么紧张。”我想了想,安慰他:“无为有处有还无,世界上的事情,都没什么可怕的。”
林小弛抱住我,我却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皮带,仍旧以为那是他的那个。
回到家里,我没点灯,在黑暗的客厅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后来我困了,就去睡觉。我的房间里有个阳台,奶奶的灵魂坐在那里的一个角落里,一阵凉风吹来,我站在阳台上,困意竟被吹走二三。楼下有个人影靠在一棵树上,低头吸烟,我叫了声:“林小弛?”身影向我走来,说:“是我,只想站会儿,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说:“就睡了,快回去吧,看天凉了,冻着。”
林小弛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林小弛第1次来我家,对什么都好奇,他手拿相机对着我的拖鞋按下快门:“是宠物。”
他拍下我的墙壁:“是非法建筑。”
他拍下我的窗帘:“挡住了我对你的思念。”
他拍下我的后背:“不要给别人看。”
“我总想自杀。”我对他说。
我看到了他的难受,他的难受让他自己吃惊了,他想掩饰,于是说:“你自杀的时候来我这里,我把你卖掉。”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