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鹤选注的《唐宋传奇选》所选的作品以建中二年(781)的《任氏传》为压卷,这是一篇典型的传奇小说,标志着唐代小说发展新阶段的一个起点。正如鲁迅所归纳的,“源盖出于志怪,而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同上)。《任氏传》写的是一个狐精女妖的故事,然而女主人公性格鲜明,情感丰富,可爱而不可怕,与志怪小说大不相同。而且构思巧妙,描摹精细,如一再从侧面来写任氏的美,用韦崟家僮对话里所提到的几个美人来作比较,都说是“非其伦也”;后面再用市人张大的话来加以渲染,说:“此必天人贵戚,为郎所窃,且非人间所宜有者。”
张友鹤选注的《唐宋传奇选》是俞平伯先生在词学研究方面的代表作之一。在前言中,俞先生说“这个选本是提供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用的”,固然可见其中有他多年词学研究的独到心得、精妙方法;而事实上,这一汇集唐宋名家词篇精华,注释详略得当、深入浅出的选本更是广大古典诗歌爱好者理解、欣赏词作的佳本,初版二十多年来一直深受读者的喜爱。
“中国传统文化经典选读”线装本这套丛书的出版初衷,是在于中国古典文学选本极多,而能“风行海线内,几至家置一编”者,则如《唐诗三百首》《唐宋词选释》《宋词三百首笺注》《元曲三百首》《古文观止》等,其选篇精当,汇集中国古典文学诗、词、曲、文较为脍炙人口的名篇精华;注释扎实准确,使读者理解原作更明白晓畅。故自刊行以来,均风行不衰,深受读者喜爱。此次将五书收入“中国传统文化经典选读”,以线装的古典传统方式装帧,并用了较大的字号,页面疏朗开阔,赏心悦目。一卷在手,可全面领略中国古典文学美、原味的风致。
沈既济[1]
任氏,女妖也。有韦使君[2]者,名奎[3],第九[4],信安王祎[5]之外孙。少落拓[6],好饮酒。其从父[7]妹婿日郑六,不记其名。早习武艺,亦好酒色。贫无家,托身于妻族;与崟相得[8],游处不问[9]。天宝[10]九年夏六月,崟与郑子偕行于长安陌中[11],将会饮于新昌里[12]。至宣平之南,郑子辞有故,请间去,继至饮所[13]。奎乘白马而东[14l。郑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偶值三妇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姝丽。郑子见之惊悦,策[15]其驴,忽先之,忽后之[16],将挑[17]而未敢。白衣时时盼睐[18],意有所受[19]。郑子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20],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21],不徒行何为[22]?”郑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23]相奉。某得步从,足矣。”相视大笑。同行者更相眩诱,稍已狎瞪。郑子随之东,至乐游园[24],已昏黑矣。见一宅,土垣车门[25],室宇甚严[26]。白衣将人,顾曰:“愿少踟蹰[27]。”而入。女奴从者一人,留于门屏间[28],问其姓第[29]。郑子既告,亦问之。对曰:“姓任氏,第二十。”少顷,延入。郑子絷驴于门[30],置帽于鞍。始见妇人年三十馀,与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烛置膳,举酒数觞[31]。任氏更妆而出,酣饮极欢。夜久而寝,其妍姿美质,歌笑态度,举措皆艳,殆非人世所有。将晓,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32],职属南衙[33],晨兴将出,不可淹留[34]。”乃约后期而去。既行,及里门,门扃未发[35].门旁有胡人[36]鬻[37]饼之舍,方张灯炽炉[38]。郑子憩其帘下,坐以候鼓[39],因与主人言。郑子指宿所以问之曰:“自此东转,有门者,谁氏之宅?”主人曰:“此陨墉[40]弃地,无第宅也。”郑子曰:“适[41]过之,曷以云无[42]?”与之固争。主人适悟,乃曰:“吁!我知之矣。此中有一狐,多诱男子偶宿,尝三见矣。今子亦遇乎?”郑子赧而隐[43]曰:“无。”质明[44],复视其所,见土垣车门如故。窥其中,皆蓁荒[45]及废圃耳。既归,见崟。崟责以失期[46]。郑子不泄,以他事对。然想其艳冶,愿复一见之,心尝存之不忘。经十许日,郑子游,入西市[47]衣肆,瞥然[48]见之,曩女奴从。郑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49]以避焉。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50]?”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51]。”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郑子发誓,词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谓郑子曰:“人间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识耳,无独怪也。”郑子请之与叙欢。对曰:“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52],为其伤人耳。某则不然。若公未见恶,愿终己以奉巾栉[53]。”郑子许与谋栖止[54]。任氏曰:“从此而东,大树出于栋问者,门巷幽静,可税[55]以居。前时自宣平之南,乘白马而东者,非君妻之昆弟[56]乎?其家多什器[57],可以假用。”——是时崟伯叔从役[58]于四方,三院什器,皆贮藏之。——郑子如言访其舍,而诣崟假什器。问其所用。郑子曰:“新获一丽人,已税得其舍,假具以备用。”崟笑曰:“观子之貌,必获诡陋,何丽之绝也[59]!”崟乃悉假帷帐榻席之具,使家童之惠黠[60]者,随以觇之。俄而奔走返命,气吁汗洽[61]。崟迎问之:“有乎?”又问:“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崔姻族广茂[62],且夙从逸游,多识美丽。乃问曰:“孰若某美[63]”童曰:“非其伦[64]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是时吴王[65]之女有第六者,则奎之内妹[66],秾艳[67]如神仙,中表[68]素推第一。奎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颈,巾首膏唇[70]而往。既至,郑子适出。奎入门,见小童拥彗[71]方扫,有一女奴在其门,他无所见。徵[72]于小童。小童笑曰:“无之。”崟周视室内,见红裳出于户下。迫而察焉,见任氏戢身匿于扇间[73]。崟引出就明而观之,殆过于所传矣。崟爱之发狂,乃拥而凌之[74],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则曰:“服矣。请少回旋[75]。”既缓,则捍御[76]如初。如是者数四[77]。崔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78],乃纵体不复拒抗,而神色惨变。崟问曰:“何色之不悦?”任氏长叹息曰:“郑六之可哀也!”崟曰:“何谓[79]?”对曰:“郑生有六尺之躯,而不能庇一妇人,岂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而郑生,穷贱耳,所称惬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馀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哀其穷馁,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为公所系[80]耳。若糠糗可给[81],不当至是。”崟豪俊有义烈,闻其言,遽置之。敛衽而谢[82]曰:“不敢。”俄而郑子至,与崟相视哈乐[83]。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饩[84],皆崟给焉。任氏时有经过,出入或车马举步,不常所止[85]。崟日与之游,甚欢。每相狎昵,无所不至,唯不及乱[86]而已。是以崟爱之重之,无所恡惜[87],一食一饮,未尝忘焉。任氏知其爱己,因言以谢曰:“愧公之见爱甚矣。顾以陋质,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负郑生,故不得遂公欢[88]。某,秦[89]人也,生长秦城。家本伶伦[90],中表姻族,多为人宠媵[91],以是长安狭斜[92],悉与之通[93]。或有姝丽,悦而不得者,为公致之可矣。愿持此以报德。”崟曰:“幸甚!”郾中[94]有鬻衣之妇日张十五娘者,肌体凝洁,崟常悦之。
P1-3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序》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这只是就中国文学的总体发展史所下的断语。具体起来,不同的文学形式在历史的长河中又各有自己的前浪与后浪。以诗而言,汉魏乐府,唐宋律绝,各擅其胜;以小说论,唐宋传奇,元明话本,相映成辉。为了便于广大读者全面了解文学史上的这些奇葩异卉,我们特将过去出版过的几种优秀选本汇为一套丛书,并重新进行了统一设计。
收入本丛书的分别为:《乐府诗选》、《唐宋传奇选》、《唐宋词选》、《今古奇观》、《元人杂剧选》。它们均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某一重要作品门类的优秀选本。汉魏六朝乐府诗、唐宋传奇小说、唐宋词、元明白话短篇小说(《今古奇观》实系“三言二拍”的一个精选本)、元代杂剧,都是古代文学史上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形态,且多传世名作。这五个选本除《今古奇观》外,均由当代名家选注而成。《今古奇观》乃清代抱瓮老人所编,但其选目精当,为世所称。它们所选的作品量都比较适中,每个本子基本都能涵盖这一门类的名篇和佳作,而且各书在时代关系上也能前后联系,形成序列。所以本丛书的设计主要以作品内容和选本质量为考虑标准,编选者的时代则不受限制。
本丛书选目精当,注释详明,版本可靠。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前提下,我们又兼顾了时代需求,按照所选作品的内容,从一些优秀的古代版画中,为每本书都选配了精美插图,以期提升它们的阅读欣赏价值。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