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园
仲秋,东湾笼罩在丰收的喜悦中,雪白的棉花星星点点盛开在西岭的高坡上,金黄的稻谷铺满了新堰湖的坑坑洼地,里潭的莲籽米涨破了熟透的莲蓬,长沟的鲤鱼跳到了狭窄的田埂上,空灵的蓝天一群鸟儿飞过,没留下一丝痕迹。当最后一缕红霞慢慢沉入西边的天空,圆圆的月儿已越过树梢,禾场上玩耍的孩子们仍在奔跑追赶,他们在追逐月亮。“月亮走,我也走,走到横林口,买竹篓……”这不是梦,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一段。
湾后的长沟一直伸到外垸的新堰湖,石碾子搭起来的小桥,是通向西岭的唯一通道。晚风吹拂的村庄响起了收工的铃声,劳作一天的人们陆续回村,“回家哕!”玩耍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好久,一位提着大竹篓的妇女疲惫地走过石碾子桥,那是我的母亲,竹篓里装满了野菜。母亲从大竹篓下面摸出一串如小鸟蛋一样的野瓜,告诉我们说它叫苦瓜,黄黄的、软软的,咬一口一点不苦,甜甜的。我又一次希望母亲从大竹篓里拿出那串野果,可母亲再也没有从碾子桥上走过,它孤零零地躺在外垸的荒地上,任疯长的茅草掩住了那个小土堆。伴随着那一丝甜味,母亲纷乱的白发、破旧的衣裳嵌在我的记忆深处。
三妈家后院的大枣树一定记得那群调皮的孩子。当人们下地劳动,他们会不顾枣树上尖利的大枣刺,爬上枝头,使劲摇晃枝干,把一颗颗还没有熟透的大青枣摇落。那个月圆的夜晚,三妈的大竹篓放到了我家的方案上,竹篓里装满了大枣,三妈再三叮嘱母亲:别让大枣树摔伤了孩子,千万当心别让大枣刺刺伤了孩子赤裸的脚丫。夜里躺在母亲的怀里脚好痛,母亲用大鞋底针狠心扎进我的脚心,在爱的埋怨中,挑出那根黑色的尖刺。
嫦娥姐的竹篓里装满了野草,晾干的野草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她的发哥有的是力气。那天,发哥提着嫦娥姐的竹篓来大伯家,竹篓里装着肉、鱼和酒,却没有我的东西。我开始恨发哥,当他牵着枣红马来娶嫦娥姐,我横在马前,扯着嫦娥姐的衣袖不放手。母亲严肃地走过来:“嘎子,发哥把糖果给大妈了,大妈一会儿给你,快让你嫦娥姐跟发哥享福去吧!”发哥用一竹篓东西娶走了我家的嫦娥姐。发哥说:“我一定接你去吃好东西。”
童年的贫困和饥饿被爱和欢乐冲淡。东湾的小树林、小水沟、湾前湾后的一小块瓦片都是我的财富、我的家园。如今东湾已不是过去的东湾,村后的长沟填平了,三妈家的大枣树已不在了,只有那不知年代的石碾子在贫瘠中送走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怀念家乡,怀念老台基上的东湾。我含辛茹苦、为生存而日夜劳作、终生贫苦的母亲;年年求神拜佛、心地善良、无儿无女视我们如自己孩子的三妈;还有我亲爱的嫦娥姐,她从没有享过一天福,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她的头发,繁重的体力劳动压弯了她的脊背,但她仍然佝偻着身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大妈交给她的农活,年年期盼着平原上的秋天。
又是仲秋夜,圆圆的月儿挂在窗前,小伙伴们奔跑追月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月亮哥,跟我走,走到横林口,买竹篓……”母亲和三妈的竹篓随着她们劳作于另一个世界,嫦娥姐的竹篓呢,一定又装满了希望。
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