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风词
1930年代初期,江南小城暨县的一个村庄。
村名周村,时维深秋。气候对于此地似乎格外偏爱,中国北方早已是银装索裹,这里依然保持从容不迫的态势。举目望去那些大小山林,葱葱茏茏绿意盈野,田畴水塘规矩四方,码成小圆塔状的稻杆束,成群堆在田塍边,割了稻穗的土地,剩下根部如剃了板寸头般的整齐划一。山坡下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顶着上百年的风霜雪雨,笔挺着腰杆,遍身金黄的叶子在风中唰唰作响,显得另类独特,给绿得寂寞的林野平添一段诗情画意。
周村环山傍水,风景秀美。村边有条官道,是往隔壁义县的通衢。借着地势便利,此处乡民亦农亦商,在此时贫瘠的中国,生活相对安定富庶。
这天,全村上下喜气洋洋,隔时听得见爆竹的鸣放声。原来村里的大地主周老爷家办喜事。今天是周老爷66岁寿辰,当地风俗要操办一番。在公众道地大开百桌宴席,邀请全体村民,还有邻近三乡耆老贤达参加。
周老爷为人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无数。先父周老太公自幼得异人传授,一根三尺长的铜潮烟管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人称熊猫先生。清末时曾中武举,被兵部尚书的侄子排挤,得了第二名。一怒之下放弃功名回乡隐居,置下这份产业。周老爷对祖上的绝学丝毫没有继承,料理产业倒是一把好手。膝下儿女成群,个个知书达理,有耕读传家的风气。在他经营下周家已成为当地一大望族,加上处事为人极善,附近豪门无不以能得到周家的邀请为荣。
大门口,人群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照壁下,摆着一张桌子,坐着个戴眼镜留羊胡须的老者,拿了墨笔在账本上涂写。边上站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机械背书般朗声高喊着:
——张庄张铭举、张老爷,送银元三百,细绢两匹。
——溪右村蒋奉孝、蒋大善人,送银元两百,绸缎一担。
……
念着中间,长年们挑了担子,忙忙碌碌搬进运出。
周老爷正在厅堂待客,白须飘扬满面红光,一看便知是面善心善之辈。左手上位是本乡乡长,螽斯村的大地主斯伯仁老爷。其大儿子在省城军械局当局长,富甲一方,平地里也乐善好施颇有名声。螽斯村和周村隔江而望,过河来去十几里地,周姓斯姓两大家族遥相呼应。斯老爷下首是县学的李校长,其下是义县客商楼老板,靠右手是张老爷,蒋大善人,余下各村一班乡绅老财。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特别高兴,宾主相谈融洽,不时笑语阵阵。李校长趁兴问道:“听闻周老爷家有二宝,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怎有此事?老朽一生勤勉,靠祖荫挣得几亩薄田,哪来宝贝一说。”
周老爷朗声高笑道。
“您老爷就别瞒我了,听说是一古琴和古画?”
李校长不依不饶。在座见有戏,都不约而同笃了耳朵听。
周老爷闻言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话锋一转道:“也罢!既如此,今日大家高兴,就不瞒各位了。东西么,家里的确有两样。但算不上宝物,只是一张破旧的古琴,一张古画,都是祖上所传,仅此而已。”
坐中众人一听果有此物,不由地群情兴奋起来,嚷嚷着要见识见识。周老爷一见,赶忙摆手道:“大家莫急,等会吃了饭后,自会取出来与各位观赏。老朽有一小儿,学过几天古琴,今日各位若有雅兴,不妨叫他弹上一曲。不过弹得不好,大家可不能取笑哦。”
“哪里、哪里!”众人都打哈哈道。知道周老爷家有三子,大的两个早已成家立业,小的只有16岁。周老爷老蚌得珠,对于小儿子自然格外钟爱。只是听闻这个小儿子,天生弱质是个标准的药罐子,生在这样的好家庭也是白费。
锣鼓喧天爆竹时鸣,三乡五里的好友亲朋到场,酒宴开得很热闹,觥筹交错间不觉入夜。等外面的筵席撤完,乡亲们都散开之后,厅堂里依旧灯火通明笑语鼎沸。酒宴已毕,大家都耐性等着看宝贝。周老爷此刻坐在正中太师椅上,边上坐着周夫人,顶头的匾额上书“武德流馨”,昭示周家以武开流的渊源。大儿子和大嫂先上前给父亲祝寿,接着是二儿子和二嫂。然后孙子孙女辈等。中间也有诸人上前拜祝,只是不见小儿出来。一干仪式过后,大家都等得有些焦躁。看时色不早,回头吩咐站着的管家取东西出来。
不一会里面出来几个佣工。抱的抱,扛的扛。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瞧,见佣人扛着的是一个大锦匣,怀里抱着的是一幅卷轴。周老爷取过卷轴,转头对李校长说道:“你是有文化的人,不像我等粗人,请先上前来瞧瞧这画如何?”
李校长先谦逊了一回,接着邀请斯老爷等几个一同上前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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