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蝇
从便池上刚站起身,我便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一只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金色苍蝇在很有规律地飞舞着,以至于当面前真有一只苍蝇的时候,反倒打不准够不着了。
市长通知所有的老街银行行长去牛头山的极目阁开一个什么现场会。我想,李长腿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如果这次不是指名道姓地点将,我根本不去。
牛头山是老街背靠着的一座圈椅形的山。从风水学的角度上讲,老街的风调雨顺和安居乐业都应该得益于它。在老几辈人的眼里嘴里,牛头山是神秘的,也是神圣的。老街的好多民间传说和神话传说的开头都是:从前啊,在牛头山——可是,20世纪50年代的“大跃进”大炼钢铁时人为地毁了这座原始植被非常好的青山。现在山光秃秃的不说,平常的干旱,雨时的洪水,气候的不正常,也都来自它的报复。许多年之后,老街政府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连续几任都努力绿化。每年一到植树节,领导们都会来这里,通过报纸和电视做做表率,影响老街居民,各单位也必须把男男女女轰上山去种下几窝青苗。这好多年的努力还真是没有白费,牛头山终于又长出了绿绿的青苗。虽说只是寸发,但可真是希望。而且,从电视的天气预报卫星云图里面经常看到,我们老街每年都要比其他地方多下几回雨。每每看到这些,我由衷地理解什么才叫百年树木,十年树人,也开始感到有希望了。
汽车盘旋着开上了山,老远就看见李长腿正双手背到身后,站在亭子里,极目远望,显得很有点儿市长的深沉样。
他说,今儿你可得给我唱白脸。
我说,你总得给弟兄们交个底儿吧?
他狡猾地说,老规矩,你跟着溜就中,我肩膀上有戏。
我说,今儿我眼睛里有一只苍蝇,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飞呀飞呀飞。
他哼着鼻子说,我去年就有了。这是咱们老街人的特点,男人一过四十岁眼里就有。
看到行长们一悠一晃地往亭里走来,我便装成满腹心事的样子,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抽烟。
李长腿双手叉腰望着山下蜂窝一般的居民楼,旁若无人地伸长了脖子,摇头晃脑地吟诵: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
我装作一副陶醉的幸福模样说,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真叫绝,他人虽未到过岳阳楼,妈的,竞比到过岳阳楼、住在岳阳楼、欣赏岳阳楼的人还会赞美岳阳楼。标标准准的雾中看花朦胧美。
李长腿轻轻地点着头叹息,只有跳出小圈子才能有这大境界,才能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唱。
几位行长的头像看宽银幕似的,扭过来又扭过去瞧着我俩,不知是糊涂还是钦佩地说,李市长和黑行长书就是读得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胖行长扭着粗腰贴着耳朵问我,啥意思,这究竟是啥意思嘛。
我说,小意思。领导们都爱这一手,博学多才嘛。
胖行长小眼眯成一条线递给我支烟说,太简单了,你俩是铁哥儿们,这谁不知道!
瘦行长凑过来说,别给同仁往布袋里装。
我故意白了他们一眼说,哥哥是这号人吗?
胖行长想了想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风很大,每个人都被吹得披头散发,连说话也很不方便。尽管李长腿的话被山风肢解得支离破碎,但每个人还是装着听得很认真,也似乎听得很明白。我咬着牙想,李长腿这家伙恐怕压根儿就没准备让我们听清楚。反正结果已经在他心里了。最后一句大家可是都听清楚了,今儿政府请客。
胖行长说,恐怕是一顿高价饭。
我说,不吃白不吃。
瘦行长说,吃了也白吃。老弟,财权都收到上一级行了,再也挤不出几两油喽。
胖行长说,不听你胡说,哪一回不是你先当汉奸。
我说,好像老街落后的责任在咱各家银行。
眼镜行长尖声冒一句说,老街振兴,人人有责。
秘书长不冷不热地夸他说,是个有心人。
果然是顿高价饭。酒足饭饱之后政府办主任给每位头头发了个红头文件:各行出城建集资费五十万元。大家红着脸扭头就跑连屁也未放一个。
我悄悄问秘书长,城建集资干什么?
秘书长说,整修拓宽人民路,让它变成观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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