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央
苏菲·玛索一直是我喜欢的女演员。我一直记不住外国女演员的名字,长而且没有什么规律,可我记住了嘉宝和苏菲·玛索,两张绝世倾城的脸。记住嘉宝是因为同性恋,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同性恋者,直到看到那个女人给她写的情书,我才终于明白,爱到那个地步是不分男女了。
而苏菲·玛索的眼睛里有一种彻骨的东西,很恍惚却又很蚀骨,不能久看,否则会心痛。在《心火》里,她一直是那样冷静,可又那样艳。那是一个不太讨好的故事,因为太过故事化。因为苏菲·玛索,我觉得那个故事很有趣很动人。一个女人和男人的一夜情,为的是赚五百英镑救自己的父亲,她生下她和他的孩子,延续了他家的后代。六年之后,她不能忘,于是,她当了他家的家庭女教师,爱火重燃。故事太老套,可是苏菲·玛索演绎起来有别样的味道。
在和男人缠绵时,我看到了她的胸。很丰满,很性感,可她的眼睛是凉的。因为要赚到五百英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后来,他和她真正相爱了,在拐弯的楼梯口,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偷偷握了一下彼此的手。
这个镜头让我耳热心跳。
相比床上戏,我更喜欢这私下的缠绵,因为有了爱情的味道。偷,什么时候都是刺激的,何况,偷的是情。
我一直喜欢十八世纪的英国,有凝重的味道,透不过气来。厚的雾,冷的空气,女人穿着鲸骨的裙子,永远那么蓬蓬着,上身要用紧身衣,显出身材的修长,那个时代的服装,有致命的美感。
马车穿过浓雾和森林时,男人和女人相互凝视,是性感的,也是沉重的。我一直喜欢外国人的眼睛,深深地陷进去,有很深的忧郁,这忧郁又是如此迷人。苏菲·玛索的眼睛让我感觉非常沉醉,我喜欢那种迷离的眼神,冷而清冽,燃起来又是火。
也许所有感情都是这样,有过,就难以忘怀,何况,还是身体的缠绵。情未央的时候,总是有一丝挂念,这丝挂念,有爱情的余温。
这一点点念想,是还记得他的好,梦里是,生活里刹那的片段也是。忽然听到一首旧歌,忽然看到他用过的香水,忽然看到从前的东西上他的指纹,所有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可是,死灰复燃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爱情更像一辆公共汽车,这一辆赶不上,下一辆上来的人,就再也不同了。而公共汽车是多么容易上又多么容易下的交通工具,不要以为爱情有多么永恒,永恒的只是刹那而已。
所以,看到《心火》死灰复燃的时候,我为他们感到欣慰。爱情功德圆满总是让人喜欢,可是现实中大多时候都是凋零,没有人能和光阴抗衡。情未央的时候,只属于一个人,我们没有苏菲·玛索的美貌,有的只是凡夫俗子一样的人生。大多时候,得学会拒绝,学会妥协,学会和自己过得去,特别是对待爱情这件事情上,不能放任自己。
于是,我们在情未央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怀念而已。
这个怀念,顶多冲动到找到旧人电话,打过去,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他一连问是谁是谁。你忽然觉得这件事情也无聊,顶多是件爱情的行为艺术。于是,挂了电话,点了烟,在夜雨的黄昏里,一个人狂走到深夜。
走到深夜。
荒凉的天真
人到一定年纪,天真是难的。如果天真不好,就落了个幼稚的名声——
沧桑其实是最容易的,时光可以把任何人磨砺得特别沧桑,一颗心终于变得不再柔软,像风干的老鱼片,又硬,又失去原来的鲜味。在年轻的时候,都抱怨总是长不大,总抱怨时光太慢,但是,还有比时光更快的东西吗?一夜沧桑也是有的,荒凉的天真却是难的。
金庸小说中有周伯通一角,唤“老顽童”。从来疯如少年,说话没边没际。其实是和这个顽固世界的对抗,沈从文老年,一直貌似孩童。
到中年,想天真是难的,举步维艰地生活着,低头前行,一刻不敢放松,中年人天真,别人会看不起,说你在社会上还没有上路,整个表现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但到老年,闲花看尽,野鹤单鸣,终于不再曲意逢迎了,于是一路天真下去。管他呢,世间有比人情或时间更荒凉的东西吗?已经老了,不讨好任何人了,与时间作对早已经从容不迫。
有一次,我去看一个老人,她给我看她做好的寿衣 — 一针一线真细致呀,那上面绣了凤凰,丝线明亮,还有自己纳的绣花鞋,她说,不能亏待自己,更让我惊奇的是,还穿上让我看,哪里不合适,还要动手改之……
我目瞪口呆。
如此视死如归,而且如此隆重地对待死……她说,怕火化时烧得疼,所以,家里早就备好棺材,我去里屋看她的棺材,厚重的木头,还有淡淡的油漆味,每年都要油上一遍。
她笑着,脸上绽放出菊花一样的味道,清苦,带着荒凉的天真。谈死,像谈去串一个门,或看一个久别的人。
这样的天真,真让我倾慕不已。
阿城在《闲话闲说》里提到颓废,说,“颓废要有物质文化的底子的,在这底子上再沉溺,养成敏感至大废不起,精神到欲语无言,赏心悦目把玩终日却涕泪忽至……”读到这时,我想起荒凉的天真,未必不荒凉,却终于还是天真,已经爱到了尽头,早就过尽千帆,看透爱情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烟花,却仍然问了又问:“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爱不爱我?”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他一声声地问自己的女人,我都想哭,他都五十多岁了,还这样声声地问着,仿佛那银声碎语是忧伤的,而这凌晨的问声,让人断肠。
“你独自一人识破了这一切。 ”这是一个女诗人的诗句,我识破了天真是难的,我涂上了浓墨重彩,在唱着,舞台上真寂寞呀,长袖善舞多么的悲哀——我挥动着那长长的水袖,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最平凡不过——想守着似水流年过日子,煮一锅青菜汤,不放鸡精或味精,只煮出青菜的味道,这想法多么美妙。
其实我更愿意把自己的人生煮成这样一锅味道鲜美的汤,青翠而干净,到最后,只剩下天真。
只剩下天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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