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怡荪足下:
弟于中秋日抵美国纽约省之Ithaca城,已入Cornell Univ之农科。第一年工课甚少,仅English(四时)German(二时)Botany(三时)Biology(三时)而已。此地有山有水,风景极佳;惟天气极冷,今日为中历九月二十七日,已有大雪,可想见此间天气之一斑矣。此间民气之醇厚,真能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对之令人欣羡不已。大学学生共五千人(女子约千人)。弟居此起居饮食服御都能相安,惟每日读两国文字,颇以为苦。英文读Dickens, Scott, Thackeray, Eliot诸家文,日限百页,几于日无暇晷,尚须每星期作文二次,真有应接不暇之势,每日非子夜不得就寝。惟文学一途,本所乐习,尚不觉太苦。昨日德文小试,弟竟能前列;英文作文亦颇有进境,所作文字都在八十分以上。想故人闻之,亦为一喜也。
吾兄近况如何?颇以为念。湖上读书之计果能实行否?弟意今日读书种子已极寥落,吾辈为实地工夫,须先肆力“经学”,然后读“史”,读“子”;至于文学,则经史之效果耳;经明史熟,义理精辟,发而为文,自然含英咀华,仪态万方。弟迩来甚悔从前用功皆是逐末忘本,此行虽携有千三百卷书,而苦无力,不能遍读,只有引领四顾,责望于故人耳。在京时闻家兄友人谈论国学,颇为弟痛下针砭,故此行所携书以经子为最多,集部仅昌黎临川二家而已。至此闻大学教师讲英文作文之法,以Observation为第一要义。Observation者,一事一物,不肯轻易放过:花鸟之态,霜露之情,风云之变,以至于发肤之状,须眉之细,媸妍之辨,俯仰之差,莫不穷精极思以求其状态。试观战国策士所为说辞,其所以能娓娓动人者,以其尽物之性,尽人之情也。此论颇中肯,惟终觉不易做到。吾兄方致力于古学,闻此说又以为何如?幸有以教我也。
去国后有《去国行》二章,舟中所作。至此复有《九日登高》一词,颇多乡国之思。词中有“愿丁令归来河山如旧”之语,盖迩来心事,但恐三山采药归来,而柏梁建章已成灰烬,则此终天之恨,将从何处补耶?词钞寄左右,试观今春题《绩人合影》一词稍有进境否?
绍庭已考入实业,尚有章程胡梅诸人作何进止?弟有一书托孟邹分寄诸人,已达到否?甚以为念。乞与足下近况一并示知。最近通信地址亦乞示知。便中乞多惠书,弟无论如何忙碌,必以书奉答也。
草草奉闻;即祝无恙。
弟适顿首
九月二十七日踏雪归来,作此寄奉
橘丈、乐亭、孟翁、慕侨、松翁、绍庭、石翁、希吕、意君、士范、诸君均乞致意。
有信可交中国邮局寄来,须邮资一角。通信地址如下:
S.Hu,319 College ave,Ithaca,n.y.U.S.A.
附上词一首:
《九日登高》(翠楼吟)
霜染寒林,风催败叶,天涯第一重九。登高山径曲,听万壑松涛惊吼。山前山后,更何处能寻黄花茱酒?(在此月余,未见菊花,甚思之)沉吟久,溪桥归晚,夕阳遥岫。应念鲈脍蒪羹,只季鹰羁旅,此言终负。故园三万里,但梦里桑麻柔茂,最难回首。愿丁令归来,河山如旧。今何有?倚楼王粲,泪痕盈袖。P9-11
胡适一生,上至达官显贵,下及走卒贩夫,交游之广举世皆知,故有“我的朋友胡适之”一说。其一生得益于朋友甚多,但最主要的仅有两位,许怡荪便是其一。而相比胡适的鼎鼎大名,许怡荪是鲜为人知的。他俩是安徽绩溪同乡,又是上海中国公学和中国新公学的同学,且同住一室,志趣相投,感情深厚。中国公学解散后,胡适一度心灰意冷,喝酒、打牌、打架,甚至被抓进了警察局。后来的奋发振作,应考留美,可说完全有赖于许怡荪的规劝和棒喝。为此,胡适终生感念他。在其《尝试集》中的《朋友篇·寄怡荪·经农》一篇,就有“自视六尺躯,不值一杯酒。倘非朋友力,吾醉死已久”,说的就是这段往事。而胡适留美七年所写的日记,也是由许保存、整理,同时摘抄给《新青年》发表,后交由亚东图书馆出版的,就连《胡适留学日记》的初名《藏晖室札记》,也是许怡荪起的。因此在《胡适留学日记》首版自序中,胡适不仅将这部日记献给了他,甚至说“这部札记本来是为他记的,它的印行也是他最盼望的”。可惜这时许已去世多年了。
许怡荪于1913年赴日本明治大学留学,1916年回国,1919年便不幸因病早逝。胡适伤心不已,专门写了近七千字的《许怡荪传》(见本书附录一)悼念他的“死友”,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胡许虽为挚友,但两人实际相见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胡适1910年去美,两人一别就是七年。1917年胡适归国后在北大任教,而许1916年回国,执教于南京河海工程学校,见面机会极少,1919年许便病故了。然而,从1909年直到1919年许怡荪去世前夕,他们的通信长达10年。在《许怡荪传》中,胡适写道:“怡荪是一个最富于血性的人。他待人的诚恳,存心的忠厚,做事的认真,朋友中真不容易寻出第二个。他同我做了十年朋友,十年中他给我的信有十几万字,差不多个个都是楷书,从来不曾写一个潦草的字。”说的便是这部《胡适许怡荪通信集》。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部《胡适许怡荪通信集》的原稿是当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对两人来往信件挑选、编辑后的誊抄稿,由收藏家梁勤峰先生于2013年同《胡适留学日记》手稿本一同觅得。其中收录有胡适给许怡荪的信66封,许怡荪给胡适的信39封。通信开始于1909年,结束于1919年,这正是胡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其中留美七年是他人生观、文学观形成及演变的重要时期,其开文学革命之先河的《文学改良刍议》即发表于1917年1月。回国后的两年,也正值他首倡新文学革命的高峰期。《胡适许怡荪通信集》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胡适在这一时期的所思所想,为胡适研究提供了极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此通信集为首次公开出版,堪称胡适研究的一大发现,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史料价值。
在这部通信集中,还附有许怡荪致高一涵的信11封。高与胡许皆为同乡、好友,彼此过从甚密。在这11封信中,对胡适的言行也多有真实生动的记叙,有助于对胡的了解,且从未发表过,故也将其附录于后。
本书原稿为誊抄稿,在编辑中发现有个别错漏之处,可能是誊抄时的笔误,均以页下注形式标明;另有几处当年编辑删去的,为保持书信原貌,予以适当恢复。同时,将胡适的《许怡荪传》及汪菊农所写《许怡荪与胡适》附录于后,以期读者有更全面的了解。
相比胡适的鼎鼎大名,许怡荪是鲜为人知的。然而在胡适早年的人生轨迹中,却有着后者深深的印记。无论是胡适的由堕落而奋发振作,应考赴美,还是流传至今的《胡适留学日记》,都与他密切相关。故许怡荪英年早逝后,胡适专门写了近七千字的《许怡荪传》,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胡适与许怡荪的通信开始于1909年,结束于1919年。这正是胡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其中留美七年是他人生观、文学观形成及演变的重要时期,其开文学革命之先河的《文学改良刍议》即发表于1917年1月。回国后的三年,也正值他首倡新文学革命的高峰期。梁勤峰、杨永平、梁正坤整理的《胡适许怡荪通信集》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胡适在这一时期的所思所想,为胡适研究提供了极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此通信集为首次公开出版,堪称胡适研究的重大发现,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史料价值。
许怡荪与胡适同乡,两人在上海中国公学同学数年且同住一室,志趣相投,感情深厚。中国公学解散后,胡适一度心灰意冷,几乎堕落,后决心振作,应考留美,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许怡荪对他的鼓励和棒喝。后来的《胡适留学日记》也是由他保存并交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为此,胡适对他感念终生。许于1913年赴日留学,1916年回国,1920年英年早逝。胡适特写了《许怡荪传》悼念他。梁勤峰、杨永平、梁正坤整理的《胡适许怡荪通信集》收录了两人1909—1919年十年间的往来书信,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胡适在其人生观和思想演变的重要时期的所思所想。此通信集为首次公开出版,堪称胡适研究的一大发现,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