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是我们认识人、认识世界的一个重要背景,地理就是我们的生活。学术并不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李秀彬著的《家园旅途远方(地理学人随笔)》作为“地理学人随笔系列”的第一本,作者为国内知名地理学者,书中收入作者十几年来陆续写就的随笔。全书分为三个部分,希望从人本主义地理学的角度对我们所在的地方、我们要去的方向、以及生命的过程中的种种予以思考和审读,即“家园·旅途·远方”。此类“大家小书”的出版可推动地理学科的发展,可为年轻地理学者的成长在思想和方法上起到引领作用。作为科学人文类读物,亦可促进公众对地理学的学术思想和基本概念的认知,也拉进学者和读者的距离。
人们对此地他方的感受和观念,带有强烈的惰感色彩。而情感則是心灵的表露。在这个变化剧烈的大迁徒时代,我们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家乡与世界间撕扯.为何我们的內心越来越强烈地呼唤诗和远方?旅途又如何重塑着心灵中家园与远方的意象?地理知识是帮助我们认清真实的世界,还是增强我们对他方的成见呢?《家园旅途远方(地理学人随笔)》作者李秀彬追求真知灼见的优美表达,与您一起领略心灵地理学的世界。
地理学是研究什么的?作为地理学者,这个问题经常被朋友们问起。在这里,笔者姑且断言,每个答案都肯定“一言难尽”。著名地理学家段义孚的回答最为幽默。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谈为什么选择地理研究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他说:那是从小就害怕迷路的缘故。迷路的感觉如同进入一个漆黑的未知世界,而无知是恐惧之源。只有地理学家永远不会迷路,因为他们总有一张地图,不是装在衣袋里,就是刻在大脑中.
无疑,我们随时都要知道自己在哪儿。脑袋里不问这个问题时,肯定是在睡眠中;对这个问题回答不清时,肯定是迷路了。迷路不只是恐怖的,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生活失去方向感,便失去了目的。同样,当我们到了一个新的地儿,肯定要了解这个地儿有什么,没什么,还想知道周围有什么,没什么。否则,我们心里不安。当与别人交流这些知识的时候,我们谈论的其实就是地理。
人的生存,有几个层次的需求。地理是第几层次的需求?回答这个问题,是哲学家的事儿。但可以肯定的是,地理起码是人的基本需求之一。通信发达了,世界上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消息进入我们的耳朵后,我们先问:何时何地?看来,地理是前提。我们的存在,是在一个确定的地儿的存在;我们思考,离不开大脑中的一张由若干的地儿织成的网。听许多地理学者讲,他们在听到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时,总是立即把它放在那张网里。其实,你我谁又不是呢?说到底,人是地理动物。换句话说,我们绝不是因为上了地理课,才有了地理知识和地理能力的。
那么,这张网有多大呢?这又是因人而异的。婴儿的网,只有他的小床和床边的父母;上了学,家、学校、超市、动物园一一网上的节点在增多,世界在扩大。世界因为直接的经验而扩大,世界也因为间接的经验或知识而扩大。那经验的对象是一个个的“地儿”,那扩大的网是空间。
空间是野,地儿是家。家是人们来到世上后第一个处所,人们对家中各处最熟悉。走出家门,便用概念定义了周围的环境一一“地儿”有了“含义”,于是它们与家一样熟悉。段义孚说:地理学是研究作为人类之家的地球的学问。对于地壳以下或对流层以上的空间,地理学家不那么关心,因为那里离家太远;地理学家也不怎么关心第四纪以前的事情,因为那时人还不成其为人。地理学者要探究人是如何把大自然改造为家的,这种改造又如何反过来左右人的行为的。
地儿的含义,是在人心中的。不记得是哪位哲人说过,生在哪儿,一半儿就埋在那儿了。“家乡的小河”,“留住我的根”,有多少这样的歌词不时撩弄着你心中的那块软肉?对家乡的情愫,是刻在灵魂中的。那种情愫,是带着温度的。而最温暖的地儿,当然是家。家在人心中的地位,绝不同于其他的什么地儿。段义孚说:在人的心灵中,地儿是安慰,空间是自由。地儿让人留恋。空间让人憧憬。我们守着两者中的某一方,神往着另一方。为什么呢?因为地儿虽然是安慰,同时也意味着束缚。东北平原,不能说不富庶,然而有多少人发出“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平原”的抱怨。空间虽然给我们以自由,但同时也意味着茫然和不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世世代代,在人们的心底又涌出了多少首这样的游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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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彬是一位研究地理的学者。但若干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谈论最多的却是哲学和文学。记得那次谈起了哲学家海德格尔关于人如何“诗意地栖居”的话题。还提到了文学,他说地理学者应该做这样一项工作:从历代的文学作品中,把描写人们对环境(或者说空间)的感受的文字都找出来,看其中的异同与演变。临走时,他打开电脑,找到了现象学的一个网站,给我打印了一篇现象学的文章。
这次见面,令我印象深刻,因为在我接触的地理学者中大多对本学科专研精深,但很少有人关注哲学和文学,秀彬是个例外。
若干年过去了,一次秀彬来到我的办公室,拿出一本他的书,请我作序。我初看之后,就喜欢上这本书了,愿意为之作序,但只怕学识和历练不够,未能得其精髓。
虽然这本书是秀彬以往文章的一个结集,但它不是文集,是一本著作。因为他紧紧地围绕着“心灵地理学”这一主题选择他的文章。他过去写的一些文章,破除了一些流行的观点,我很喜欢,但因与“心灵地理学”关系不大,故未人选:如他的一篇短文解释了稀缺的资源价格为什么不会一直上涨;还有他对中国边远山区的土地利用做了研究,发现那里的人地关系已全然不是过去的模样,大规模启动第二期退耕还林已无必要……
秀彬将这本书的书名定为《家园.旅途.远方》。在本书的“跋”中,他认为书名中的三个概念构成了心灵地理学的框架。这三个看似平常的概念,过去还很少有人把它们放在地理学和哲学的视角下来思索。但秀彬做的就是这件事。
地理学一直强调人地关系。传统的地理学一直主张地理学研究人地关系,甚至早就有一种说法很有人情味:地理学家是把地球作为人类的家园来研究的。既然地理学一直关注人与地球的关系,那么李秀彬的心灵地理学有何新意呢?
确有新意。因以往的地理学虽然将人与地球的关系作为研究的对象,但是那里的人是作为一个整体与地球相对的,其中的“人”是抽象的人类的整体,人在这种关系中有共性五个性,他们不是有情感有情绪有体验的个体,也不是作为有地域性、有民族性或者有某种独特性的团体出现的。而在心灵地理学之中,人是作为鲜活的个体或者独特的团体出现的,其中探讨的是鲜活的有个性的人或团体与空间的关系,因为作为个体和团体的人的独特性是无比丰富的,这就为地理学打开了一个无限广阔的视野。秀彬把这一对地理学的开拓性的贡献,归功于美国地理学家段义孚,说这条路是段义孚开创的。
如果说其他地理学研究的是客观对象,那么心灵地理学要研究的是浸透了感情、情绪、意志、体验这些人类意识的空间对象,可以说是一种意象,意象过去是诗歌中的核心概念,现在它成了地理学家的研究对象。
秀彬这本书给我带来脑洞大开的感觉:一旦把人看作是具有不同地域色彩、不同经历、不同情感、不同秉性的人,那么这些不同的人与地球表面不同空间的关系将是何等丰富多彩,这简直就像一个魔方,每转动一下,就会产生无数不同的话题。有谁研究过不同地方的人对家、对家乡的感觉异同?蒙古包中的牧民对家的感觉与海南岛以船为家的蛋民对家的感觉有何异同?有谁研究过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人对工作场所的感觉?有谁研究过学霸与学渣对学校的感觉?有谁把地域歧视作为一个严肃的课题认真一种梦想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于是有了星级酒店和超市。
行为地理学家关于向别人描述一个地方位置的诀窍:地标+方向。
加拿大地理学家雷尔夫创造的一个“非地儿”的概念一一没有特色、没有含义甚至没有地点的地方:超市、机场、码头、高速路……
但秀彬在他的书中引用更多的是一些哲学家和文学家的著作。这与掉书袋完全不同,他的引用好似苗生土里,藤缠树上,总是那么恰到好处。观点论据,交相辉映。他在文中引用一些小说、诗歌、电影中出现的文字、情景,来佐证和解释他的一些观点。这些信手拈来的引用,看似轻松,实则艰巨。记得作家周作人曾经说过,摘书比写书难,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摘书要从大量的书中找到适合自己用的东西,当然不易。除此之外,秀彬摘书,除了佐证和拓展自己的观点外,有些话题本来就是由阅读这些书激发出来的。在一篇谈才子的一千多字的短文中,竟引用了文学家王蒙、张承志,还请出了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和美国地理学家哈维。其实这篇文章难在从这些人的著作中,凝炼出这样一个话题。所谓才子也,大多是比常人多几个人生的世界,或者说多几个圈子,用地理学的话说,就是多几个精神和社会空间。文章最后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人与人的这种空间关系也许是阶级关系的一个具体表现形式?”此问之前,文章这样写道:“金融房地产……出了那么多才华横溢的才子才女!有的商、文、戏三栖;有的写博客,写成了经济学家;更有的连本业本行都不怎么谈不怎么管,摄影登山做广告,潇洒天地……普通百姓就没那么幸运了,圈子小且圈子少。……产业工人可能最为悲惨,因为重复劳动就意味着压缩空间。”
看完此文,我不由得感慨:地理学家认识问题的角度确实独特。看待人类的不平等,也从空间的角度切人:人类的不平等,不仅仅是金钱、财产上的不平等,更深刻的是空间的不平等。
我得打住了,一篇序言竟然写得比主人书中任何一篇文章都长。有些过了。就写到此,算是抛砖引玉吧。
人们对地方的感受和观念,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而情感则是心灵的表露。那么,这个地方儿那个地方儿,究竟在心灵中是如何摆放的呢?
世上把心灵对话作为职业诉求的,唯有诗人和作家。于是,到文学的世界中采集心灵地理学的素材,就成为自然的了。
这条路,是地理学家段义孚开辟的。段义孚考察过多种地方儿在人们心灵中的意象与含义,发现家与世界拉伸出的张力最强,对应了传统地理学中最最基本的两个概念一一地方与空间。
向人类经验的本源处发问,使地方与空间的含义彰显,是在这条路上的探寻所依凭的拐杖。于是段义孚由家园向外,问到世界,问到宇宙;向内问到家,最后问到家中的壁炉。茫茫宇宙,以其遥远和陌生激发出心灵对世界的好奇和梦想;而壁炉,以其温暖和团聚揭示出家在心灵中的含义。
壁炉是西方人对家的意象,那中国人呢?带着这个问题在汉语文本中搜寻,终于读到了作家张炜关于北方大炕的一篇散文。文中说:“北方的中国,特别是东部沿海和辽阔的关东,几乎家家离不了大炕。在那里,一说到炕就想到了家……的确,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说,一个家庭是以炕为中心组织起来的。”文章的题目是《北国的安逸》,而安逸和温暖,恰恰是段义孚的“壁炉”所揭示的意境,是家在心灵中的本质含义。张炜还说:“一想到炕的形象,它所包含的意蕴,特别是它在冬天所给予的那种安逸,也就想到了我们中国人才拥有的那种生活。”
再说宇宙。作为与家园相对的意象,在汉语文本中远远不如“远方”更加明确和深刻:
远方是什么?远方是孤独和陌生。海子说:“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当然远方又是充满着新奇与希望的。许达然说:“远方有海,有山与林,远方总是飘扬着你的梦。”远方还意味着自由。远方是三毛的诗和歌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她唱道:“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我自己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海子这样描述远方:“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这位视自由为生命的诗人甚至直接喊出:“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莫小米说:“老家是一个离开之后方才拥有的地方。”说明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人们是不自觉融人的。只有通过旅行,通过疏离,家园这个意象才会在心中真正彰显出来。
旅行,无论属于旅游、移居,还是流亡,目的地都指向远方。走得越远,经历越曲折,眼界也越开阔。旅行定义了心灵中的家园,也重新定义着远方。
其实远不止这些,旅行还可能重塑本我。正如曾哲说的:“我们走出去,就会有对生命的感受;走得越远,这种感受就可能越深。你离开家乡越远,家乡越攥紧你的心。离开城市,会让我对城市生活有更深刻的理解。漂泊的过程,让我有机会从另一个角度感受城市、体验生命。”谢旺霖也有同感,他把旅行当作自己成长的工具。
谢旺霖所说的“成长”,指的显然是“地理本我”的成长,涉及视野、自由和心胸。德国哲人僧侣圣维克多的雨果说:“一个认为自己的家园甜美的人还是一个脆嫩的初学者,一个把每一片土地都当作祖国的人是强壮的,但只有把整个世界都视为异域的人才是完美的。”
看来,在家园与远方这两个心灵地理学的基石之上,还有一座桥梁,那就是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