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驾鹤西去
1946年7月25日,五十六岁的陶行知逝世了。
他的死,就像森林里,一棵参天大树忽然连根拔起,訇然倒下。一时间,大地颤抖,山谷震荡,风声呼啸,峡水急漩!
有的人,死如灯灭。一死,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如入夜幕。
有的人,死如风停。一死,一切都定格了,树也终于静了。
有的人,入土为安。一旦入土,死者真的已矣,生者也真的安了。
可是陶行知,一生轰轰烈烈的陶行知,死后灯不灭,死后风不停,泥土隔不断阴阳,毁誉轮流至,虽然“身后是非谁管得”,总之是不寂寞了。
一、身后不寂寞
陶行知因为死得太出乎人们的预料——以他那样的年龄、那样的体魄、那样的精力,谁会想到他会一朝倒下呢!而且倒在除了政府的各方——学生、民主同仁、中共人士——都正急需他的时候,于是有了极度的惊讶、极度的痛惜、极度的遗憾,结果一发而为无尽的追悼和怀念,一时间,占据了报刊大量篇幅,充满了人们的视听。
当国民党被赶到小岛上去后,人们以为陶行知的时代到来了,以为从此可以高举他的旗帜,尽情地、自由地研究,宣传他的教育思想,沿着他筚路蓝缕开辟的大众教育、教育救国之路甩开大步前进了。可是形势陡转,陶行知遭到了全国范围的大批判,继而被打入冷宫。
三十年后,“陶行知”冰消雪融,急速回暖,曾经剥夺了的、禁止了的一切,重又还之于陶行知。陶行知就像一个出远门的家人,在沧海桑田之后,回来了。
1.武训再世
武训是清朝晚期的一个著名的乞丐。民国的冯玉祥将军是陶行知的“黑颜”知己,却对陶行知的年龄搞不清楚——在陶行知死之前三个多月,那时陶行知已经五十五岁了,冯将军还以为只有五十岁。他与陶行知一样,也喜欢写普通士兵、普通百姓喜闻乐见的打油诗,他又喜欢书法,于是用毛笔写了一幅字去贺寿,是一首诗,其中两句是:“古今两大叫花子,乞讨兴学救赤子。”将陶行知与武训并列,调侃的话中有实情。
陶行知对武训情有独钟,也可以说,他是武训的化身。陶行知的一生,从青年到晚年,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里,在不同场合,不知有多少次,做报告,或演讲,或与人交谈,不时提到武训;在他笔下,于不同体裁,诗歌,散文,教材,连私人的书信里,也都屡屡涉及甚或专论武训。而也有人在陶行知的生前身后,称他为“活武训”“当代武训”的,而他也自称要做“新武训”。陶行知对武训,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兴趣呢?他又为什么会成为武训的“化身”呢?
武训与陶行知虽然都生在清朝,但不同期。武训比陶行知早出生五十多年。陶行知出生方五年,武训就去世了,仿佛武训是见有后来人,才放心撒手西归似的。
武训是山东堂邑县(今冠县)柳林镇西武庄的一个贫苦农民,他七岁丧父,跟着母亲与兄长过活,家里虽然有几亩薄田,但维持生计仍很困难,遇到青黄不接或歉收,竟要随母亲行乞度日,年纪稍长即到远房亲戚家做佣工。武训家贫上不起学,可他很想读书,每当见有儿童到乡塾去,就会情不自禁地在后面跟随。上学的小孩都觉得他很讨厌,于是群起而辱之。武训自尊心又很强,这时便非常悲愤。(P2-3)
在学历相仿、职业相同的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中,陶行知“另类”的特征十分明显,他是独特的“这一个”。可是时代的洪流太过湍急,主流话语的声若洪钟,使陶行知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呈现出刻板、僵硬的模式化,几乎成了话剧舞台上的英雄人物,这是亟待改变的状况。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哈佛大学历史系孔斐力教授对于陶行知就曾说过这样的话:“不用说,关于这个复杂而又令人着迷的人物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写。”这句话在今天看来仍然令人深思,实际上也指明了应如何书写陶行知的方向,即于陶行知思想变化与性格特点的复杂性上着力,于人格魅力且不止于此处深掘。
我曾在无数个日夜,试图涉入、察明陶行知思想观念之河的源流,试图触摸、感受他那心灵的悸动与情感的起伏,我在他的以及别人写他的那些文字中睃寻、徜徉,就像守着他的心脏血压监视仪,他脉搏曲线的小小一跃,都会使我精神一振。
我也曾先后两次专程前往他的故乡,每一次去,都希望在他的出生地、在养育了他的水土里对于他生命的秘密有新收获。我驱车在皖南秀绝天下的名山异峰间疾驶、盘旋,试图追寻他高远志向的来源;在他的母亲河——岸阔涧深的丰乐河畔伴水徐行,寻思他胸怀博大的因缘。
我曾寄宿在与徽州古城一河之隔的山顶客栈,居高俯瞰,城郭尽收眼底。想陶行知早年,必也喜欢这样的视角,所以才能不恋家乡山水,而决意走出大山,这才拥有了广阔的世界。
陶行知的世界是如此的广阔,这使我每一次为他提起笔来,都有言之难尽的感觉。他又是一位喜欢实验喜欢创新的教育家,他在教育实践中灵感泉涌,有数不清的发明创造。为这样的传主作传,也常常令人文思遄飞,故此书稿采用整体倒叙的结构,既期于传记体裁有所实验,想也应合传主性格作风。
此书于五年前首印,如今有机会再版,谨向团结出版社、赵晓丽编辑致谢!
作者
2014年9月25日于南山
以我们所习惯的时代来划分,陶行知是一位民国人物。他生于晚清,死_于国民政府土崩瓦解前夕,算起来离开这个纷繁的世界已将近七十年了,即便他的转世之身,也到了生命的晚期;如今他的墓木不是“已拱”,而已“参天”了,我到他的墓前去过。这样一位久逝的人物,可是在人们的感觉里,却新鲜得好像是一位当代人物。换句话说,这样一位前世人物,却使后辈的我们不觉得有些微隔阂。所谓不朽,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诗人臧克家在解放之初曾写了首诗纪念鲁迅,其中有这么几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将它移来形容陶行知倒颇贴切。死者活着的证明,可以看他的名字挂在人们嘴上的频率。即以21世纪以来学术期刊发表的以“陶行知”为主题的论文来看,平均一天半就有一篇,而近三年论文数量还有较大幅度的增长。
“陶行知”之所以历久弥新,是因为在他身后,人们不断发现,他的思想,对于脚下之路仍有指导作用;他的理论,对于后来者,启迪犹存;他的精神,对于不甘平庸、想要有所作为的人永远是激励。
以心地、修身、为人、处世等衡量,说陶行知是一位圣人并不为过。在他心里,也极可能会以圣人自期,“内圣”本即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自我要求。但他说起来,是只想做一个君子。有天夜里,他读《周易》,看到第十五卦里写着:“劳谦君子,有终吉。”又有“劳谦君子,万民服也”之语。大合心意,先是写信跟儿子说,不久贺冯玉祥六十大寿,又将此语纳入诗中。
纵览陶行知一生,用“劳谦君子”四字来概括,也颇相合。他留学归来,不耽安逸,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大众教育中去,夸父逐日般追求理想,西绪福斯推石上山般经营事业,劳碌一生,功劳卓著;他弃象牙塔如破屋,布衣草履,甘与平民为伍,并为他们服务,若无彻底的谦和,绝不能如此。
陶行知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像一块煤,生命即燃烧。乐观是理想主义者的标配,陶行知就有着“无穷的乐观精神”。胡适曾自言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在乐天这一点上,陶行知也同样是“无可救药”的——所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大约都是“无可救药”的,倘若愿听智叟者言,那么他就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就不会有“无穷的热情和创造力”,他峣峣的理想之树就会被一阵风折断。
陶行知原是一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可是在时代的疾风险浪中,未能坚持住本来的立场,先是被动后又主动地与他的同乡同庚同学的胡适反向而行了。探究其道路的选择,不仅可以了解作为个案的思想与性格因素,还可以明了使其转变的社会因素,从而为那一代同样作此选择的知识分子群体的共性提供参照。
作者
2014年9月24日于小仓山
王一心著的《民国大先生(陶行知传)》讲述了纵览陶行知一生,用“劳谦君子”四字来概括。也颇相合。他留学归来。不耽安逸,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大众教育中去,夸父逐日般追求理想,西绪福斯推石上山般经营事业,劳碌一生,功劳卓著;他弃象牙塔如破屋,布衣草履,甘与平民为伍,并为他们服务,若无彻底的谦和,决不能如此。
陶行知原是一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可是在时代的疾风险浪中,未能坚持住本来的立场,先是被动后又主动地与他的同乡同庚同学的胡适反向而行了。探究其道路的选择,不仅可以了解作为个案的思想与性格因素,还可以明了使其转变的社会因素,从而为那一代同样作此选择的知识分子群体的共性提供参照。
陶行知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生于晚清,卒于民国。王一心著的《民国大先生(陶行知传)》从其病逝和身后哀荣写起,详细记述了其致力教育事业的一生。“陶行知”之所以历久弥新,是因为在他身后,人们不断发现,他的思想,对于脚下之路仍有指导作用;他的理论,对于后来者,启迪犹存;他的精神,对于不甘平庸、想要有所作为的人永远是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