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的不是爱情
一个朋友半夜诉衷情,说是对一个人如何爱慕,且又列举说:她承受家暴,我也承受家暴,她遇人不淑,我也遇人不淑,所以我和她同病相怜。我们都是年少时走了弯路,云云。
我听不下去。字里行间,只不过是在费劲地寻找两个人际遇的同类项。天底下遭受家暴的人何其多也,遇人不淑的人也恒河沙数,你都要一个一个地爱慕?
所以,“同病相怜”这个词不好,不踏实,不是建立在性情、志趣、理想等硬件方面的投合,由此生发的感情根基不稳。尽管这个词好像有魔力的手指,瞬间就能把人牢牢地吸引到一起,情谊瞬间升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无分彼此,更会彼此对诉“家里那位多么多么不好,多么多么狭隘和暴躁,多么多么浅薄和无聊”,于是,执手相看泪眼,觉得爱情的暖流从脚后跟冉冉升起。
所以,倘使有人说和你同病相怜,撑死了也就是说和你是“病友”。这是所有的“友”级亲密关系中,最低级的一种。就像网友,因为都上网,于是就成了友,你晓得上网的都是什么人?它和“车友”“驴友…‘书友…‘画友”不是一个概念,再怎样的友,都是建立在同样的兴趣爱好基础之上,惟有这个“病友”,谁可乐意去得病呢?所以是很被动的一种“友”,激起的只是一种类似于同仇敌忾似的感情。一旦病消失了,“友”也就不复存在。若是扩大到某种社会运动,则更像是一种险恶的同谋,凭遭际之类同,抹平个体的差异,把人硬抟进一个群体里,然后大家转着同一个念头,发出同一个声音,表达同一个诉求,若是有谁敢有异议,就被指斥为叛徒,一人一脚,踹入十八层地狱。
真正的志同道合和同病相怜根本不是一回事,好比向阳花向阳开,背阴花背阴开。
春秋战国时,俞伯牙楚人而仕晋,官至上大夫。一日回楚,行至汉阳江口,抚琴遣怀,遭樵夫钟子期偷听。俞伯牙小觑他是个砍柴的,有意考他,问他琴理,钟子期侃侃而谈。伯牙又弹琴给他听。“其意在于高山,抚琴一弄。樵夫赞道:‘美哉洋洋乎,大人之意,在高山也!’伯牙不答。又凝神一会儿,将琴再鼓,其意在于流水。樵夫又赞道:‘美哉汤汤乎,志在流水!”’伯牙得遇知音,二人结为兄弟,约定明年中秋伯牙再来。次年,俞伯牙不负前约,乘船而至,子期已经亡故。俞伯牙坟前挥泪抚琴,吊罢,把琴摔得粉碎,口占一绝:“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看!
俞伯牙和钟子期没有那么多的同病可以相怜,他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收入不同、日子不同,惟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爱琴,一个会弹,一个会听。会弹的天底下找不着几个,会听的天底下也找不着那么多人,所以,一个死了,另一个摔了琴,这样的心痛是真的心痛。任何一对起于“同病相怜”的恋人,你们有没有本事做到一个弹琴,另一个就能懂?遭际之内的感受大家都明白,遭际之外的种种感觉,他的你能不能明白,你的他能不能懂?所以,大多是起于同病相怜,止于病好离散——病时彼此慰寂寥,病好撒腿就逃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总不如直观的数据。可是至今无人给出这么个数字,所以就总是有一些人,在面对别人的时候,会说出楚楚动人的话:“我们同病相怜……”许是有意,许是无心。有意勾引者可杀,无心求同者也许是真的相信同病相怜就是前生有缘有分,于是今生产生真的爱情。可是却不晓得这样生硬扭结在一起的缘分,好比月老毫无道理系红绳,有几分做得数、当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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