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被生日”和母亲的诗教
我1929年出生在福建福州城内三坊七巷之一郎官巷。居民身份证和户口簿记载出生月日为3月27日,换算成农历为民国己巳年二月十七日,实际上是农历二月十八日,因小时母亲曾对我说,生我后一天便是观音菩萨生日。上学前年幼无知,上学后,知道同学都有个生日快乐的活动,于是我问母亲,母亲说:“观音生日前一天就是你的生日。”那观音菩萨生日在哪一天?母亲说,观世音菩萨有三个生日。一是农历二月十九,二是农历六月十九,三是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菩萨为什么有三个生日呢?母亲虽然不是佛教徒,但她和中国许多家庭妇女深受佛教的影响一样,她对有关佛教的常识也有所了解,于是她给我解释:
农历二月十九是为人的生日,这叫诞辰。这天她成了三公主;
农历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证得果位,真正“成道”的日子;
农历九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出家的日子。
一般说来在观音生日那一天,善男信女会结伴到观音殿去烧香,顶礼膜拜。那年已是四十三岁的母亲,算是高龄产妇,那年正月元宵节过后,一直肚疼,像是处于临产前夕,她“茹素”即忌荤食素。在观音像前摆起供品,烧香礼拜。那天是农历二月十七。第二天母亲顺产,生下了我。
观音诞辰是二月十九,换算公历,应为3月28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户口登记时,户籍部门农历换算公历时,错了一天,这样,我便“被生日”在3月27日。那时我还未涉足中国近代史研究,没有《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之类的工具书,没有核对。不论后来的出国护照,还是社会保障卡,都根据户籍所载“3月27日”,更改手续麻烦,便因错就错,延误至今。
母亲生我之前,已生八个哥哥、七个姐姐(不包括天殇),所以家中人都叫我“依九”。
绛地在山西,父亲曾给我取字“晋卿”,我觉得官气太重,不喜欢,于是父亲又给我改了字号,因为祖父宝瑄字“墨樵”,说你是墨樵的孙子,可以取字“墨孙”。唐韩愈《毛颖传》:“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陈玄是墨的别称,绛为春秋晋地,为晋国都。绛老本指春秋晋国绛县的老人,后泛指高寿的老年人。所以我觉得名“绛”字“墨孙”,很有意思,我的几个堂兄,如“岱孙”、“矩孙”、“甲孙”,也多以“孙”取字。后来有时又曾用它的谐音“默荪”作为笔名。用父亲祖辈的名字作字号,并非没有先例,比如晚清名臣、船政大臣沈葆桢的父亲名丹林,自己字幼丹,下代依次名丹孙、丹曾、丹元、丹来、丹昆……不过,沈家是长房取名。父亲说我们这个“墨”字就传给幼子吧,给我取字墨孙,我的幼子出生时父亲为他取名“传”,我便给他的字号为“墨曾”。 大约三四岁,母亲便教我唐诗,不是认字,只是朗诵,我睡在母亲的旁边,她读一句,我跟一句,便渐渐琅琅上口。她选的都是一些浅显易懂的绝句,如: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静夜思》)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西鄙人《哥舒歌》)
至于那些“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不读万卷书,安得见君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表现热衷功名的劝学励志诗,她从来没有用来教过我,母亲对这些诗词很熟悉,小时就已经背得烂熟,用不着教材;也许对我前面的兄姐都是这样教育的,用不着备课,即时即景而朗诵。
说到山就朗诵: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说到鸟就朗诵: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江雪》)
说到太阳下山就朗诵: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登乐游原》)
说到草就朗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草》)P1-3
《陈绛口述历史》书稿即将付印,出版社要我写篇“后记”,那就长话短说。
2013年1月30日下午,上海文史研究馆沈飞德同志到江南大厦同我讲了口述历史的打算,他说了许多设想,我听后很兴奋,认为这是带有抢救性质,很有文献价值和教育意义的文史工作。沈飞德见我有共识,便要我认领一位馆员口述历史的整理工作。我当时也有编稿在手,觉得有所为难。但是,考虑到身为馆员,对文史馆交办的任务不得迟疑。当时选择《陈绛口述历史》的整理工作,主要缘于沟通之便,我与陈老是同乡(福建人)、同学(复旦),又是同馆员。我费了两个多月时间搜集了有关陈老的材料,作了概貌的了解。沈飞德同志对此甚为重视,4月12日上午,他陪我前往陈老住所一起开始采访。紧接着,我对陈老的著述和片断回忆文章作了一番梳理,列了他个人经历、事业、交往和见闻中的重点与亮点,归为三十六个专题,让陈老就此深入回忆。随后,利用星期假日在陈老方便时前往采访,每次访谈集中两三个专题,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每成稿两三个专题即送陈老审读。
我们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2014年1月3日下午,上海文史馆口述历史研究中心举行了馆员口述历史编撰工作会议。会议将我的撰写大纲印发给与会代表讨论,与会者认为《陈绛口述历史》提纲符合口述历史中心编委会的编撰思想,体现了以“我”为本,符合讲述“我本人”、“我的先辈”、“我交往人的人”和“我见闻的人的活动”的要求。设想是美好的,可是到了成稿时又有相当的距离,而且进展很慢。这里有口述者和整理人双方互动的原因。就口述者而言,陈老非常低调,文中有关褒扬性的评语,如“创新勇气”、“治学之道”、“钻研精神”等统统被删去了,原因是说“做得不够”,这正是陈老先生的谦逊。我希望他讲讲故事,陈老却说,我一辈子埋首学术,平凡平淡,没有什么惊世之事。所涉事件不肯多讲,就“遇上潘汉年案”一节,在采访时反复问及有无牵累,他总是说没有。直至第五次采访才说出专案组把他的“日记”继而将“家书”抄去,由此引起恐惧,害怕小孩受惊又将两个小孩送乡下去避匿。《为小说<上海的早晨>提供素材》一节,也是多次采访所成。所以陈绛的口述历史是我边记录整理,他边审读边补充,因为有关人和事又进一步勾起了对往事的联想和回忆,于是不断在文中作了许多补充。由此,文章越写越长。
同时,陈老治学极为严谨。当整理文章送他审时,一审再审,涉及人事,慎之又慎,生怕偏颇而失实,斟酌检点,反复修改。他总觉得口讲与笔写有差异,前者疏松,后者严密。于是在审稿时陈老总是将某些口语化的句子改得严谨些,在人物之后加括号注,注其生卒年或字号,有的还加外文等夹注。他认为这样更加方便读者。陈老对每处引文一一查核原著,他翻箱倒箧寻找原作查证后才放心。书稿对“美国东亚研究中心”与“哈佛一燕京图书馆”表述有偏差,他给我写了三百余字的电子邮件予以解释。文中说陈老夫人“在学校偷安无事”,我改之为“在学校平安无事”,陈老不同意改,他说,“文革”中乱哄哄,又在停课中,何来平安?他坚持用“偷安无事”。带有文学色彩成语多被删改,如改“乐滋滋”为“得以安慰”,改“兴高采烈”为“高兴”等等,陈老认为这样平实。文中有“展开了激烈的评挤运动”句子,编辑提出了责疑,认为是“评级”之误。陈老为“挤”一字求证,特地拄着拐杖去上海图书馆寻找出处,在《社会科学》2006年第4期第19页,核实是“评挤”并复印一份给我。其严谨精神实在感人。
接受选题之初,我主张口述史与回忆录应有所区别,口述史应是口述者家世、个人经历、事业、交往和见闻中的细节和亮点,但要避免面面俱到。馆长和中心的负责人也同意我的意见,特别是不应“面面俱到,包罗万象”。我在开列写作大纲时立意以专题表述,不追求“全面周到”。陈老的看法却有所不同,他认为“不全面就会片面了解,就会造成漏洞和不真实”,于是在后来的四稿五稿,陈老又添加了不少内容,有的在行文加括号说明,虽然有些离题,但了解陈老的为人处世之道以及当年的环境有所参考。可以说,从体例到内容,我们不断深入交流、互动,逐渐趋于共识,最后形成此稿。
《陈绛口述史》是最早启动的,算是第一个落笔的,至今将近进行了三年时间,先后登门采访二十三次,其中在医院采访四次,电话和电子邮件无数次,几易其稿,仅陈老先生审读打印稿,审改了五遍。确实进行了一番艰辛的劳作。时间精力花费了不少,从中我也学习了许多,陈老的为人之道和治学精神深深感动了我。在断断续续的采访中,这位具有儒雅气质的学长连说了几个“无”字:“无欲则刚”、“无有旁骛”、“无二法门”、“无有一私”等,这不是文字游戏,确实反映了他的谦逊和质朴。《道德经》有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意谓,最好的音乐是没有声音,最大的形象是没有形象。笔者从中更感到意义之厚重,它正渗透着陈老先生的学术人生之灵魂。我领悟并概括其思想:“无欲则刚”,彰显了他一种学术创新勇气;“无有旁鹜”,专致学术,展现了他一种特立独行的治学之道;“无二法门”,甘于清苦,体现他一种学术钻研精神;“无有一私”,乐于笔耕,昭示他一种学术献身精神。为此,有感于陈老先生的学术人生,又撰写一篇短文。这正是我整理《陈绛口述历史》的心得体会,也作为《陈绛口述历史》的被删部分的弥补。上海文史研究馆原馆长沈祖炜、副馆长沈飞德以及上海书店出版社完颜绍元、沈佳茹分别审读了书稿,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副秘书长周峥嵘协力帮助,郁陈琳从复旦大学图书馆搜集并下载陈老部分论文、郭剑华帮助两次录像,在此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上海市文史研究馆成立于1953年6月,首任馆长张元济先生由毛泽东主席提名,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亲聘。建馆六十余年来,上海市文史研究馆由历任市长共延聘近l200名馆员。馆员专业遍及文化历史、金石书画、新闻出版、教育学术、戏剧电影、传统医学、传统体育等多个领域,多以深邃造诣、杰出成就和一定的社会影响,成为专业翘楚乃至具有代表性的知名之士。他们在人生和事业道路上所经历蕴积的波澜起伏、经验见识和丰富阅历,是具有多重价值的宝贵的人文历史资源。
为了充分发掘文史馆馆员群体所特有的珍贵而丰厚的人文历史资源,保存历史记忆,记录时代风云,推动口述历史研究工作,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于2013年7月正式成立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口述历史研究中心。著名历史学家、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姜义华和熊月之先生联袂担任中心主任。中心成立后,即聘请沪上学有专长的十位文史学者担任特聘研究员,启动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口述历史丛书(以下简称丛书)编撰项目。为了保证丛书的整体质量,在广泛征求各方面意见后,确定以下编撰原则:
一、丛书主要以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同时适当选取符合要求的馆外人士为访谈对象(即口述者)。
二、丛书恪守口述历史征集途径和开展过程的规范性。凡列选书目,概由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先根据相关原则选取访谈对象。征得同意后,由口述历史研究中心约聘的撰稿人拟定采访提纲,经中心审议和口述者认同后付诸实施。访谈结束后,由撰稿人在文字笔录对比录音、影像的基础上整理成文,最终由口述者本人修订定稿。
三、丛书注重口述历史区别于一般“自传”或“回忆录”的独特性。访谈范围涉及口述者家世、经历、事业、交往、见闻等多个方面,尤其重视本人在场或参与之所历、所见、所闻、所传、所思,具有历史价值却缺乏文字资料的内容。
四、丛书本着客观的态度保存口述者的记忆。由于认识水平和记忆偏差,其内容可能与事实有出入。撰稿人应对口述中出现的人、地、物名及时、空、事件等进行必要的核对,尽量减少常识性错误,必要时可加以注释论证,亦可视具体情况在正文后面附录口述者活动年表等相关资料。
五、丛书在整理成稿并交付出版时,除了部分内容因涉及敏感暂不公开,或不得已而有所技术处理外,应努力保持资料原貌,切忌依据主观价值标准任意删除或更改,以此体现对口述者、对口述历史的尊重,同时也给口述资料的使用者保留可供继续解读和分析考证的空间。
六、丛书按照以图辅文、以图证史的原则向口述者征集和选用图片,包括照片、书信、手稿、字画、实物摄影等各种形式的图像资料,基本要求是:图片题材应该与口述内容直接关联,图片质量应该达到刊用水准,图片说明应该以新闻报道原则来撰述,时间、地点、人物、主题,基本齐全。
我们热忱希望丛书的编撰出版能拓展史料搜集的范围,能丰富读者对历史的认知,也衷心希望大家对我们编撰工作中存在的疏漏或差错,不吝批评指正,以利于口述历史的健康发展。
上海市文史研究馆
2015年6月
郭志坤编著的《陈绛口述历史(精)》是著名历史学家、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上海市经济史学会原会长、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陈绛对家世、人生、师友、事业的回顾。从知情者的角度,对市委统战部罹为“潘汉年案”重灾区、“黄逸峰压制批评”、“红皮书”批判改写、“周而复出访违纪”、顾准著述出版波折等许多事件提供了外人鲜知的情况;以当事者的亲历,为《上海的早晨》创作经过、盛宣怀档案整理、中困家谱整理、赫德日记翻译、《近代中同》创办、《辞海》编修等当代学术文化重要项目的记事,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以亲炙者的感受或目击者的眼光,为董慧、许涤新、黄逸峰、丁日初、蒋立(姜铎)等前辈留下了生动翔丈的风范写照;以“末代帝师”后人身份,追叙六子科甲的家世,体验谦恭处世的家风,记载伯叔姑母的嘉言懿行,俱为“螺洲陈”研究提供了权威性参考材料。
郭志坤编著的《陈绛口述历史(精)》为著名历史学家、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陈绛对自己求学、工作、研究、著书立说的生活事业的回顾。大致可以分为青少年时期的求学、进入学界、从事编撰和翻译、出版一批在学界颇具分量的著作等几个阶段。其中穿插高分考入圣约翰大学,担任《辞海》分科主编,刊发《顾准生平和他的学术思想》,翻译《李鸿章评传》、《基度山恩仇记》等著作,讲述“为民方身轻”家训的教诲等故事,内容精来,叙述生动,使读者感受其钟情学术研究、秉持传统的情怀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