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水流觞,是文人的娱乐吗?
只要提起三月三,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兰亭集序》里的描述。
在东晋的永和九年,四十一位军政高官兼文人雅士,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出游,并写下众多歌咏自然、一抒怀抱的诗作。其间,提到了修禊事和曲水流觞这两种活动。
“初唐四杰”中的王勃,曾在山阴云门寺,模仿兰亭曲水流觞的格局,主持过一次禊事,还写了一篇《修禊序》,文辞大有可观之处。“他乡易感,增栖怆于兹辰羁客,何情更欢娱于此日,加以今之视昔,已非昔日之欢。后之视今,亦是今时之会?”这样的句子,和王羲之“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等句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北宋黄庭坚也十分欣慕古人雅聚,曾在万州和戎州(今四川宜宾),模仿《兰亭集序》中所绘的意境,凿石引水为池,皆取名为“流杯池”。有趣的是,两者之间相隔长达三十余年,可见黄庭坚对这种风雅的活动,实在有很深的执念。
然而,将目光回溯至魏晋南北朝,我们会发现,那时三月三的面貌与我们的想象颇有不同。应该说,三月三的准确称法,是“上巳节”,意思是说三月中第一个上巳的日子。因此,很明显,上巳节的日期肯定不是固定的。
翻阅一下《宋书》,大概可以看出,在曹魏之后,人们就已经将此上巳节定为每年的三月三。同时,也有人认为,人们依然把巳日当作上巳节,不固定为三月三。如果按这种说法来看,就是上巳节与三月三这两者已经分家了。
如果后一说法更为确凿,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三月三这天,活动的主题是宴饮游玩,而传统的上巳节则不然,它们各有其存在的意义。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虽让弟子们“各言其志”,却独独对曾点的志趣表示赞同。春日郊游,没有战乱和饥荒,只有阳光的照拂和春风的滋养,沐浴和歌唱,都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沐浴,并不仅仅只是沐浴而已。根据《周礼·春官·女巫》的记载,由女巫职掌每年的祓除仪式,同时为人们衅浴除灾。祓除,是一种除灾去邪的祭礼;衅浴,是说用香薰草药涂身(或熏身)并沐浴洁身。
早在春秋时,便已流传至民间的风俗,到了东汉时仍然保留了下来,《后汉书》中说:“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
到了王羲之所在的东晋,三月三日几乎不再进行祭祀活动,想来《兰亭集序》中所说“修禊事”的重点并不在祭祀,而是在洁身沐浴和水边嬉游这上头。节日意义的变化,是移风易俗的必然,实在不必大惊小怪,但值得注意的是,被三月三日“丢”去的东西,不仅是修禊事里的祭祀内涵,还有曲水流觞里的迷信说法。
其实,曲水流觞并不是王羲之等人的首创,只是因为《兰亭集序》太有名气,后人的追慕太过痴狂,我们才容易误以为,这活动其实就只是这群文人雅士们,一边喝酒一边吟诗的事儿。
南朝梁吴均在《续齐谐记》中曾写到晋武帝对三月三日来历的困惑。他的询问对象是挚虞。挚虞这人挺实诚,也没多想,就照着他听来的掌故,缓缓道来。晋武帝听了以后,有些不高兴。他本以为曲水流觞挺风雅的,不料却是晦气得紧。
这是因为,挚虞说,在东汉章帝时,有个叫徐肇的人,在三月初生了仨女儿,结果很悲剧地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村民们觉得这事儿实在太邪门了,便赶紧去河边盥洗除灾,还把酒杯漂在水上,大概也是为了送走晦气。
大臣束皙见挚虞捅出了篓子,赶紧上来讲了个好听的故事。故事挺久远的,还得套到周公的头上。据他所说,周公当年营建洛邑,便借流水来泛酒,故此逸诗(先秦古籍中引用的“诗”,但又不在今本《诗经》中)中有“羽觞随波”的句子。
在此,我不得不插入一句,羽觞那个“羽”字,和羽毛没有关系。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它的形状如爵,两侧的抓耳又类似于鸟的双翼,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当然,您要说这形状也挺像小耳朵的,也无不可,因为它还有个别名,叫“耳杯”。
束皙接着说,后来秦昭王曾在三月三当天,效仿周公在河边泛舟酒。这仿佛是个吉兆,因为有个金人“嗖”的一声从水里冒出来,呈给他一柄水心剑,并且告诉他,如果持有此剑,可据有西夏之地。后来,秦昭王为了感谢这个金人,便在那里建了一座曲水祠,泛酒也就是流觞的习俗,便被当作吉俗一并传承了下来。
因为束皙的故事讲得太好了,当即得到了奖赏,而挚虞那个倒霉蛋,则因为讲了个晦气的传说而被贬为阳城县令,真是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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