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年龄差终是隐患,当年有多少良辰美景十里桃花,后来就有多少雪落太行空劳牵挂。阎副官算是最年轻的,也早在十二年前谢世了。
大小姐的名字叫尹希艾,比起家珍、素芳、秀英之类,这个名字放在今天都透着现代和摩登。老人家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吧,却从未被时代淘汰过,是那种有气象的女人。她是茅诺曼第一任男朋友阎诚的母亲。
阎诚和茅诺曼是中学同学。也许是因为父母都很强势,所谓正正得负,阎诚的性格羞涩、内向,待人温和又似大男孩一般天真。这也难怪,他上面两个姐姐,他最小又是男孩,金线吊葫芦。尹大小姐待他必是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爱得深入骨髓。何况他的颜值高到爆表,当时正是帛里襄珠风月初霁的年纪,看一眼都是没有过去也不见未来的遗世独立,只需站在那里便丰容盛丽。
他实在就有那么好。
而她,当时只是他的小确幸,一分钟之内就被尹大小姐断舍离了。
茅诺曼的家在一德路上开“南北行”,经营的是虾干、香菇、鱼翅、江瑶柱等一系列的干货,小小的门脸挂满各种咸鱼花胶之类。所以茅诺曼至今不吃咸鱼,多贵的都不吃,实在是小时候看一眼就干渴难耐。她家并不穷,可是地位低下。在一个革命的时代,出身小业主那就叫不人流,她永远忘不了大小姐脸上飘过的一丝不足挂齿的笑意。
也许是她安静,沉着——她的小业主的父亲教给她的是凡事忍耐,于是她身上有与年龄不符的淡定——相比起疯婆子一样的军干家庭的女孩,阎诚才会喜欢她吧。
父亲还说,所有的事,都是交易,都不过是一盘生意。
抑或是一道算术题。
这句话影响了她的一生。
年轻时候的爱情,都是骨肉分离,痛得惊心动魄。后来无论遇到谁,心里都有一个声音提醒,还是当哥儿们吧,当哥儿们就好。
奇怪的是她却跟尹大小姐一直保有联络,很奇妙是不是?
当然是有原因的。
文华酒店富丽堂皇,暗香游移。
走进餐厅,茅诺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肖邦腕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她暗自吁了口气,挑选了窗下的位置,虽说帘幕低垂但仍晨光匝地。因为人少,也因为背景音乐隐约于无,一时间让人倍感远离市井,风烟俱静。
餐厅有一面墙,墙纸是高仿的南宋花鸟,朴素暗沉的翡翠绿里透着鹅黄与嫩粉,鸟语花香甚是婉约养眼。
相对的一边是无穷无尽的食物,错落有致,盛在雪白的陶器里。
须臾之间,尹大小姐走进了餐厅,陪她来的例牌是司机小曾,小曾也有六十上下,曾经是阎副官的警卫员,头发花白但腰杆毕直,是那种表情很少的男人。他自己远远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独自早餐。
尹大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茅诺曼不仅起立还迎了上去,已经有服务生拉开了椅子,并站在一旁莞尔行注目礼,满脸写着:这个老太太我们认识。
多少年过去,尹大的气势依旧是所谓凌厉的优雅,她目光坚毅,有着耐人寻味的穿透力,但是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柔软温情,保养有度,看上去顶多六十多岁。灰白的头发自然向后,没有半点稀疏,仍旧密实苍劲,一对珍珠耳环闪动着淡紫色的光芒。她穿一件中式的绸子外套,水滑的布料,黑色,只领口有韭菜叶宽的一线梅红,暗示着她的内心始终坚持着女人必须美丽的原则。
只是,异常深刻的法令纹让茅诺曼隐隐感觉到她并不快乐。
茅诺曼穿的是一件大品牌的白衬衣,白色的珍珠纽扣,别无饰物,干净利落。看得出来颇得尹大的默许。
两个人落座,服务生送上了热咖啡。
“你还好吗?”尹大说道。
“还好吧,我退下来了。”茅诺曼恭敬地回道。
“知道,还在学古琴,户外活动主要是骑行对吧。”尹大抬起眼皮看了茅诺曼一眼,正好看到对方的讶异,嘴角上扬淡淡一笑。
闲聊了几句,茅诺曼适时不再说话,默默地用银匙搅动咖啡,她知道尹大约她出来,不是为了讨论如何在生物岛骑自行车的,而且她学古琴的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可见尹大的能量了得。
总之一切都说明尹大有要事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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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并不孤独。
一个人心中有恨就会感觉格外孤独。
写恨,当然是为了写和解与原谅。
诚如写爱,是为了写痛。写青春,是为了写呼啸沧桑。
生活无论如何是变得好了,物质极大的丰富,选择多种多样,科学昌盛,各种方便快捷,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张扬个性,多姿多彩。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不快乐了,我们的身边充满了戾气,充满了恨。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稍有质疑,拔刀相见。包括我们自己也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永远气急败坏,永远暴跳如雷。我们记住的全部是被侵害,是冷,是孤独和绝望。
是我们想像中的绝杀。
我们终于明白,开朗并且优越的阳光灿烂般的人同样可以患忧郁症。许多重量级成功人士也可能阴沟翻船。有思想或者有才华的人会被一件小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不再相信善良正直,不再相信因果逻辑,这个时代的所谓命运女神小指一弹,我们就随时可能凌空爆裂稀巴烂。
可是,人生过于沉重,如果没有几块怨恨的石头压着,所谓的幸福感都变得轻浮而且飘移。
从来欢乐和快感只是一瞬,只是刹那芳华,哪怕是房子车子包包或者珠宝,那些贵重和豪华有时如一羽鸿毛。我们记住的却是吃了三个月泡面换来的榨菜牌国产小冰箱。记住的是和喜欢的人徒步征程可以走那么远那么远。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不是重口味记不住吃了什么,只有仇恨让我们变得结实,有耐力,有信心,抗压抗震满满的存在感。
也许是过去僵化和愚化的环境,制造共性的教育,让我们消化了太多的委屈和苦难,自我被完全屏蔽。所以今天我们格外地看重自己,尊重自己的感受,直到偏颇、固执,神圣不可侵犯。
而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双城记。有表相的安宁、和谐,有文明的礼遇和谦让,更有烈火烹油鲜花著锦般的盛世奇观。然而另有一层幽黯是我们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不愿意直视的内核,那就是我们的恨,深刻的怨恨,同归于尽的决心。否则快意恩仇的故事就不可能那么有市场,那么常演不衰,也就没有“千古文人侠客梦”这场永不落幕的嘉年华。
然而,恨,那是一条河,不见首尾,无休无止无尽无眠。
我们不可能先知先觉,只可能在历尽了折磨和痛苦之后,选择坚守或者放弃。选择一意孤行或者与自己和解。无论怎样决定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那些东西都还在,不灭不弃,不增不减。
区别只是内心的感受。
越是优越的人,成功的人,越容易固执、决绝,这不难理解。
难以理解的是常常,我们是仇恨中的一个元素,却仍旧在复仇中坚持或者寻找意义。常常,我们也会理性地认知错误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但却强迫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坚守或者无法战胜自己的情绪。常常,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我们发现许多公司官非、家族恩怨又回到了起点,争斗仍旧难解难分。常常,我们耗尽所能疲惫不堪得到的并不是想像的那个结局。
所以,常常是那些历经磨难的人,才会说出“诚觉凡事尽可原谅”这样的话。就像政治的最高境界是妥协,人生的最高境界是柔软地面对自己,和自己讲和,和周遭的对抗力讲和,和岁月握手言和。
什么都不会改变,唯有内心。
心境的疏星朗月是人生的修行与功课。跟功名、学识不大相关,也并非成功的附属品,更不是所谓八面威风的买一送一。却是许多人的终极所求。
记得那一年,我们坐在桂花树下,等待着网购的大闸蟹,期盼着快递小哥匆匆的脚步声。朋友们随意地说着闲话,桌上黄酒飘香,老醋姜丝,白色的餐盘,钳叉工具一应俱全。
微风徐徐,我们相视一笑。
恨只恨,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黎曼猜想/南方新经济小说书系》为著名作家张欣的长篇新作。发生在广州家族企业三代人之间的故事,及至公号大V,时尚快消种种角色行业,充满南国商业风情。
一道几世纪未解的数学难题“黎曼猜想”,恰如困扰人类的爱恨情仇和百般纠结,存在,却无解。作家敏感揭示了商业社会人际关系的玄妙,始终关怀着她的人物在市场经济文化语境中的灵魂安顿问题。因儿子/丈夫早逝,互相怀有怨意的婆媳;年少轻狂、不懂珍惜的夫妻……他们各自在痛楚修炼中升华,完成一个心安的自我。
小说传递着的与自己相处,与生活相处智慧,尽管生命里充斥着种种无奈、悲痛、失舍,但是人们依然可以成长,可以破茧飞翔。
张欣的小说作品大多是直抵生存本意的自由抒写,在对日常生活的过滤和整合中,努力地将对现实的感情推向或衍生到对存在理解的高度,以贴近于生命脉动的灵动气韵,去寻求本真状态的生命主流和精神超YUE;她刻意回避那种流行的概念、智力、知识等貌似高深的意旨和游戏品性,而返回到情感情绪、善意温暖等生命本体性的状态中,去探寻生命的深层背景和终极意义。张欣的新力作《黎曼猜想/南方新经济小说书系》,延续了她之前的优雅与华丽,而在人性困境的呈现上更深了一步。在这部作品中,她塑造的几个新兴阶层人物形象各具特色,关键人物都是气场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