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与言说》系著名作家凸凹的随笔集。时间跨度二十余年,是作者在其创作生涯中多年写就的随笔的精选集,其中很多文章在文坛和读者中都具有广泛的影响。
这些随笔涵盖了作家二十余年的人生感悟以及阅读中的深度思考,并且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与创作之路,亦阐述了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和当下在迷茫中追寻梦想的人们分享了重要的人生经验。其文字中充满了对喧嚣浮躁时代的反思与对心灵自由的渴望。
随笔中有对生活天马行空的“妄言”,有对人性之善恶的深度剖析,亦有对文学作品的个性解读。生活与理想、人性与文心、文学与写作,都在作者的文字中淋漓尽致,妙趣横生。
这是一本于浮躁时能令人静心的书,翻开它,你就会找到迷茫心灵的安放之所。
笔者追求文字的“复合”品质,学识、思想和体验,不露声色、自然而然地融会在一起。只有学识,便流于卖弄;只有思想,便失于枯槁;只有体验,便败于单薄。三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就丰厚了——前人的经验,主观的思辨,生命的阅历——知性、感性和理性均在,这样的境地才是妙的。
收在《沉潜与言说/凸凹文集》这个册子里的文字,正是体现着这样的思路,也许道行不深,难以致远,但用心是真切的,可请读者明察。
关于家园
许多作家写过“寻找家园”这个题目。但什么是家园呢?至今尚未有人界定清楚。
不是不想界定,而是不好界定,家园是个主观上的概念,因人而异也。所以,人们写寻找家园,多写“家园情绪”,或“归家情绪”,宣泄一番之后,不了了之。
对家园的认定,不是一个恒定的东西。比如,有一刻,我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人,便咬定,心爱的女人便是男人的家园。无论你漂泊到哪里,只要夜半醒来,摸到相爱的女人在身边躺着,便有一种居家之感。男人是飘动的枝叶,女人是根须,只要不失去爱情,便未失去家园。后来我变了,因为爱情是那么的不可把握,她把你弄得遍体鳞伤之后,竟会飘然离你远去,把你扔到荒芜的大漠:脚底无一抔“家园”的泥土,头上无一片“家园”的屋瓦。我哭了。
家园啊。
冷静下来,感到家园首先与生养你的那块土地有血脉联系,即“家园”与“故乡”或许是一种等同的东西。我离开故乡已经很久了,回忆它的时候,已模糊不清,只留下沟壑纵横、荒草漫漫的大体印象——这几乎是北方山区共有的特征。
一想到故乡,便想到那株柿树。
那柿树,长在石板小屋的背后。柿树很高大,将小屋整个荫盖起来。这是我至今weiyi看到的,远远高于同类的一株柿树。在故乡的地盘上,能够攀上这株柿树的,只有父亲。树和它的主人像有一种宿命的关系在。于是,便不担心人为的损失:柿子可以放心长到很深很深的秋境,直到霜降将来临,不得不摘下来。
柿子结得很多,果实长得很大,大得出奇,称“磨盘柿”。
摘柿子的时候,我坐在小屋的顶上,看他如何作业,从第一只柿到最后一只柿。
父亲攀柿树的技巧,清晰地印在我的大脑深处:他用摘柿子的长竹竿把长长的大绳挑到树的中干,用力抽一下绳身,活扣便系牢了。他双手抓住大绳,双膝紧紧夹住树身:手往上攀一下,双膝便也往上挪一下,是一个同步。若不同步,那绳子便会把人荡起来,荡来荡去,将人荡晕了头,重重地摔到地上。往中干上爬时摔到地上,只会摔断脚,无生命之虞。人已到了相当的高度,绳子是万万不能荡起来的,若荡起来,其后果:一、摔断脚杆;二、摔断脖颈;三、摔碎心肝。
攀树之前,父亲叮嘱说,无论有多大的惊险,决不可叫喊。谁若叫喊,谁便是盼他死去。那么,有谁敢叫喊呢?所以,看他上树,心里不是滋味。他攀上树膛之后,坐在树杈间,抽一袋莫合烟,然后脆厉地咳一声,开始摘柿子。他摘完一只,再摘一只,不急不躁。果实到手,急什么呢? 这个过程写得太长了。但不能不写得长一些,这个过程诞生了故乡的意义:
在故乡,或许什么都没有,却有一株奇异的柿树。由于这株奇异的柿树,便产生了一个有异样秉性的父亲。我的幼年,只能同一株柿树联系起来,而不会是一条船、一只风筝、一匹骆驼……
去岁深秋,回了一次故乡。柿树依旧茁健,果实正期待着收获。在回归的儿子面前,父亲意气风发起来,他要再攀到柿树上去,收取荣誉的果实。
他攀到树的中干,夹紧树干的双膝便颤抖起来。他用力并拢膝头,一块树皮脱落了(柿树老了),他随绳荡了起来。下意识地,我心中怦地响起一个声音:故乡老了,家园衰颓了!
父亲跌下的时候,被我托住了。我想替父亲攀到树上去,双手却怎么也拽不拢那摇荡的绳子——我根本不能开始那最初的援。
父亲白了我一眼,在膝头上裹了两块兽皮,吃力地攀上去了。
我忽然感到,无论如何,那株柿树,只能属于父亲。待他不再能够征服它的时候,他会依偎着它悄然死去,它也会因为他的消失,变得毫无价值。而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它,任它孤独地伸向岁月的深处。
于是,故乡之于父亲,才具有永恒的意义。之于已远离故乡的我辈,故乡这座家园便只是一个心相,一个回眸。
故乡是父辈的家园。
那么,我辈的家园呢?
为了栖身,在工作的小城,要了三分土地,盖了几间房子,整了一个庭院。刚住进的时候,我整夜睡不着觉:我觉得我枕的是一块异地的土壤,除了给我提供一个栖身的场所之外,它无法填充我无边的心灵落寞。这种落寞是远离故乡的一种伤怀,是远离根系,无依无靠的一种恐惧。
伤怀之下,从故乡弄来一些马齿苋和谷头蓟的种子,在庭院之中开了一爿小小的田园,将种子撤下去。很快就长出幼芽,一周便长成完整的植株。割下嫩茎,沸水浸渍,凉拌之后,不改故乡滋味。一周之后,二茬的植株又异常繁茂,若不割采,便老了,老得菜茎如柴,割下丢弃,令人叹息。于是,即便是出远门,也要叮嘱内子,莫错过采割佳期。
后,又植了一株香椿。香椿幼株,遇雨疯长,几天之内便长出一尺开外,若不打尖,只长主茎,不生旁条。而香椿的食用芽,均长在旁条之上,只长主茎,于人何益?便遇雨打尖,悉心调理,感到它的成长,责任在我。
奇怪地,在小田园里侍弄久了,竟不再有异地之感,心里充满着对马齿苋们的多情牵挂,落寞的影子亦跑得不见踪迹了。
我的马齿苋谷头蓟啊!我的疯长不息的香椿啊!
所谓家园,不正是生长属于你的植物的地方么?寻找家园,不正是在寻找一株牵系你的植物么?
P8-11
难能才显可贵 毛志成(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著名学者、作家)
我很少给人做序,因为我既厌于说虚话、套话,又懒于说“学者话”“学问话”。两年前不慎,为一位很有才气的青年作家(兼学者)的集子写了个跋,不期惹恼了一位自认为是名家其实我对他又颇陌生的人物,在报上登文斥我,说是要给我这个大小也算是教授,并且与他的某些恩师也时时称兄道弟的人,进行写序、写跋的“启蒙”。不过看他的行文,看他行文中闪露出来的隐意,是嫌我的文字不够“古典”,不够“文牍”。
老实说,要玩弄那一套古文把戏,他似乎还差着不小的资格。
但我之所以不玩那一套,就在于我不是职业的或狂热的为人做序者。偶尔为之,所选的对象一定是我既识其文,又识其人的人,说白了就是颇有一点相知的朋友。
写在友人书上的话,何必玩“模式”、玩“套路”?例如眼前这本随笔集的作者,笔名凸凹,原名史长义,就是我亲眼看着成长为作家的人。对他的成功之路,我早就用四个字形容过:难能可贵。
说其难能,首先是因为他生活在“农业空间”,且又久栖“基层政界”。但他没有像大多数乡土作家和文学爱好者那样,一涉写作就很惯性地匍匐在“乡土”上,醉倒在“村俗”中。他的作品,有的是研磨历史,有的是冶炼哲理,有的是对现实生活的多工序蒸馏,有的是对人生真谛的多层面思考。
这叫出手不凡,难能一也。
久栖政界而未“官化”,思维习惯和语言习惯都未落入官场模式,保持着文学思考、文学语言的鲜明个性。
这叫才情足备,难能二也。
综观作者这些年的文章,依据时间顺序如实地看一看,由朴拙到浑然,由粗疏到精致,由直白到多彩的轨迹是很鲜明的。这得力于作者边写边学,在“输出”的同时不忘“汲取”。也就是说,他纵横笔墨的前提,是涵养学问,做到腹笥充盈。这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不仅是个优良习惯,也是注定大有作为的首要前提。
这叫大器意识,难能三也。
作者的这部著作,我愿推荐给读者,是对读者负责的。为了证明我的话言之有据,不妨拉来一个佐证:就我所知,书中的许多文章,被收入了各种权威选刊、选本,堪称经典。
临末,愿向作者进几言:
在这文海如潮、作家如鲤的气象多变年代,文学成功者的出现与消失都是瞬间的事,存在比出现尤难。既已难能,就要可贵,可贵无它,只在于:
不骄不躁,锲而不舍!
滴水足可穿石,不仅在于它持之以恒,而且在于它目的始终如一。愿以此与作者共勉。
是为序。
凸凹的小说打破了田园牧歌式、阶级斗争式等传统的乡土文学写作模式,创作了一种立足于大地本真的新的乡土文学范式,具有划时代的文本意义。
——解玺璋
这个坐在故乡土地上思考祖父的中年人,打通了与土地的最深刻的关系,成为土地道德与土地哲学的代言人。
——宁肯
凸凹的文字,有很深的情理,然而却是家常的。正因为是家常的,便有了质朴而准确的价值趣味,即人性之真。
——邱华栋
凸凹的乡村散文是土地上长出来的文字,自然、蓬勃、温暖、野性,是一种原生态创作。
——刘江滨
凸凹的小说,有乡土的东西,也有学问的东西,九曲回肠,大概是王小波说的:小说具有无限可能。凸凹就确确实实地具备了这种品质——像诗,像随笔,像风情绘,又像戏剧。
——孙郁
凸凹并非一涉写作就很惯性地匍匐在“乡土”上,醉倒在“村俗”中。他的作品,有的是研磨历史,有的是冶炼哲理,有的是对现实生活的多工序蒸馏,有的是对人生真谛的多层面思考。
——毛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