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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我“啪”的一声,铿锵落子。
高三那年的春天,我终于赢了我爸。
我爸一直说我下象棋没有势。可什么是势,我不明白,象棋不是只有输赢吗,要势做什么?他还批评我喜欢躲,他说进攻是的防守,男子汉要懂得向前冲。我足足用了三年时间,终于下赢了他,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欣慰的笑。我妈一高兴,便答应我,等我考上大学,就带我去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亚坐热气球。
那可是我的梦想。
你能想象硕大威武的气球载着你直升云霄的壮丽吗?哪怕它爆炸,能死在五彩祥云里,那么热烈,也是美好灿烂的呀。
坐热气球,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别怀疑我,从小学到高中,领导讲话一定是我上台献花。升旗时,总是我领头行队礼,尽管昏昏欲睡,打着哈欠,我依然站得笔直,手举得高高的。大人们看见我常说的话是,谁家小孩,真乖啊。
我一直被教育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但我明白,我的内心依然执拗地抵抗着——我并不想做一个好孩子,但我又没有勇气变坏。我只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偶尔出格。比如打瞌睡时被老师叫醒,上来,做题。前一秒我还在梦里开卡丁车横冲直撞追一只兔子,这一秒我站起来,恍惚地看着黑板上的那道题,走上讲台的过程我已经在心里完成了解题,上了讲台就直接写了个答案,老师一脸狐疑,你怎么没有解题过程?我打了个哈欠,回到座位,头埋在书堆里,懒得回答他,继续睡。为何没有解题过程——这个问题毫无营养,人生有些事情,过程是无趣的。早点给个答案,直抵目的地,痛痛快快,你好我好。
对了,我还偷偷写了不少小说,但没人知道。我不需要别人知道,更不需要有人欣赏,那是属于我的神秘国度,我在那里一统天下。我知道如何用文字表达喜怒,我经常偷偷记录发生过的一切,观察每个人的喜乐悲伤,猜测他们经历过什么,然后在自己的文章里主宰他们的命运,那是我每天大的乐趣。
总之,我无忧无虑,懒洋洋地打发着少年的光阴。
一切都在我上大学的前一晚改变。
我考上大学了,他们并没有兑现带我去坐热气球的承诺。
那一晚,他们把我叫到跟前,先为无法带我去坐热气球而表示遗憾,然后正式又委婉地宣布,他们离婚了。铺陈很久,话到嘴边,不得不说了,对视一眼告诉我:“咳咳,那个……易术,你十八岁了,明天就要念大学了,所以我们也得以解脱,这是长久以来我们的隐忍,是在你成年离家之前的伪装。”
原来他们一直瞒着我。
热气球在那一瞬间爆炸了,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2
列车向南,我被送来这所大学。
报名排队,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是个高个子男生,背着棉被,精神、爽朗,一副准备智取威虎山的派头。
那我还不知道他叫许云天。
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想到未来他会成为我的朋友。名字里叫天的人,大多数父母不得志,恨不得儿子出生便如有天助、心比天高、志与天齐,穷怕了才如此,麻烦离我远点。更何况,我自成一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朋友,任何人皆是拖累,全宇宙都离我远点。
“喂,你叫易术?”
我斜着眼看他,没出声。
陌生的人都是魔鬼。
他嬉皮笑脸地解释:“你报名卡上写着。”
我:“哦。”
他:“手表挺好看,哪儿买的?”
我:“我舅送的。”
他:“你哪个宿舍?”
我瞥了一眼,走了。
他只是大堆陌生人中的一个,我没打算认识这些陌生人。跟我一个屋檐下相处十八年的爹妈都骗我,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在宿舍安了个蚊帐,“唰”的一下拉上。与世隔绝,不给你们伤害我的机会。
被要求写信给家人:一切安好,舍友们知书达理,不矜不伐,助人为乐,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
边写边透过蚊帐看看他们,惨不忍睹——蓬头垢面地斗地主,烟雾缭绕可以熏死一头骆驼,肆无忌惮地说着各种八卦,谁跟谁有一腿,谁又他妈走了好运,蹭了哪个姑娘的胸,桌上发霉的方便面,四处挂着的袜子和内裤,争抢着廉价的望远镜偷看对面女生的胸,三言两语不和便问候祖宗,问候完便拳脚相见。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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