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顶子
从上往下看,云层非常像大海。
浩瀚的云海涌动不止,无垠的苍穹却屏息凝定,而高踞的太阳则壮丽辉煌。
单纯和岑寂形成了肃穆,浩渺和辉煌制造出伟大。
遥遥地传来几声嘹亮的鹤鸣:“嚯噢,嚯噢……”
鹤鸣总有一种苍凉的情味,使云海之上的肃穆更显深刻。
“嚯噢,嚯噢……”鹤鸣在罡风中震颤着,有力度地播送着一种生命的信息。它们来自大地,来自人间。它们欢呼的是生命的欢乐,喟叹的是生存的艰辛。
鹤群出现了。
十九只丹顶鹤排成斜斜的“一”字,翩然于云海之上。说“斜斜的”是因为这“一”字所指的方向并非它们飞行的方向。在空中,鹤群从不采用头尾相接的鱼贯队形。队伍中的每一只鹤都把长长的头颈笔挺地指向前进的方向,成为十九条“平行线”。这种队形保证了每只鹤都能看清前方,又能借助群体飞翔时所形成的气流。
在碧空、红日和白云的宏阔背景上,鹤群显得鲜明而和谐。即便在天堂里,也应当有生命的飞扬。即便在天堂里,如此美丽的大鸟也是有资格飞行的。
它们来自嫩江平原上的一个沼泽,要去长江三角洲某个温暖的芦苇荡。不管多么遥远艰辛,一年一度,它们都要做南去北归艰苦卓绝的迁徙。如果把出生地作为故乡,那么北方是它们的故乡,而南方只是它们的越冬地。每年十月,它们离开故乡去南方过冬,次年春天又要千里迢迢地返回故乡。作为候鸟,它们谨遵祖训,听从季节召唤,南北奔波,义无反顾。事实上,它们别无选择,因为迁徙关系到它们种类的生存繁衍——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在鹤的感觉里,天空中的风犹如湍急而清凉的水流。凭着高超的技巧,鹤群的飞行从容而优雅。
“嚯噢,嚯噢……”它们不时鸣叫几声用以振奋精神和协调节奏。鹤群又开始爬高了。
飞在队伍最后的那只鹤有点跟不上节奏,它的翅膀似乎有些僵硬。它高声鸣叫着,鼓励自己跟上同伴。
这是一只雄鹤,朱红的额明显比同伴硕大。硕大的丹顶在阳光辉映下熠熠生辉。鹤是没有名字的,但为了叙述的便利我们称它为大顶子。
是的,大顶子有伤在身。
三天之前的傍晚,鹤群在一个三角形的沼泽地宿营。鹤群的迁徙路线大致是固定的,途中有不少它们熟悉的老宿营地。这个三角地就是老宿营地之一,它们对此是比较放心的。但这一次它们遭到了粗暴的骚扰。半夜时分,一艘摩托艇突然驶近它们宿营的芦苇洲。摩托艇的速度超出了鹤的经验,它们慌忙向芦苇深处退去。鹤在夜里视力不好,轻易不肯起飞。
摩托艇上的两个人没想到鹤群会退避得这么迅捷,他们以为在强烈的聚光灯下鹤群至少会惊呆一两分钟的。这儿泥沼遍布,他们是不敢离艇的,开着艇转悠了一会儿,看看没法再接近鹤群,只得悻悻而归。他们再一次低估了鹤,等他们一熄掉大灯,一只愤怒的鹤就从芦苇丛里向他们展翅冲来。在夜色里,这只奋起反击的大鸟看上去仿佛一个巨大的灰色精灵。
这只勇敢而鲁莽的鹤就是大顶子。年轻气盛的大顶子并没看清艇上的情况,它的攻击是冲着那盏小灯来的。小灯的玻璃壳被啄个粉碎。但灯泡仍旧亮着……在紧接着的一片混乱中,大顶子的长喙不知怎么被某个旋转着的钢铁部件卡住,随即被无情地切断……
飞在大顶子前的一只老鹤感觉到了什么。
P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