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事是1962年5月份的一天,下午课后,吴良玉老师找到我说,早点吃晚饭,晚饭后他要带我去参加宜兴县文化局主办的端阳赛诗会。“赛诗会”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事先根本没有什么准备,虽说平时也作一些小诗登在学校墙报上练练笔(我当时是宜兴一中学生会的一名干事,负责学校墙报工作),但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写不出什么好的东西来的。于是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他来到了赛诗会场。会场设在宜兴县城中公园中的一间小客厅里,到座的据说都是宜兴文化界的知名人物,有七十多岁白髯飘飘的长者,也有二、三十岁,诗作常被刊物刊登的豆蔻青年。有预先有诗做好准备的,也有即席赋就的。赛诗会内容相当丰富,形式相当活跃。吴老师这次带去参会的还有一位施姓的高三同学。他到底比我年长些,很像见过世面的样子,有表露一下才气的意愿,但看来也是没有充分准备而临场创作了几首。记得其中大约有“晶亮的犁,划开了油黑的土地,壮实的手,捧出了金色的谷粒”之类句子,然后便抬着兴奋、紧张而红红的脸,朝四周张望了几下后,心情满满地坐下。在这次赛诗会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吴良玉老师的诗文才华。他吟诵了几首诗词新作,都是根据宜兴地方名胜和革命史实而创作的。尤其是一首赞颂由时任江苏省副省长管文蔚同志题写碑文的宜兴烈士塔词,愈见其揽物生情、寓情于景的文学功底。全作惜已忘却,至今只依稀记得末两句为“青山作诗碑,绿九永讴歌”。宜兴烈士塔位于西沈之东岸的宜兴烈士陵园中,隔着数十里水面与远处的群山遥遥相对,山黛水绿,和风细浪,岸边树木森森,构成烈士陵园特有的宁静、庄严、肃穆的氛围。(沈,地方常用字,为山川汇集之泊,比湖略小,位于宜兴城之东西两侧,故分称东西两九。)吴老师的这首词作正是以沉静幽深的山水为衬托,表达了对长眠地下、含笑九泉的革命先辈们的冥冥之念,一反以往以悲怆痛楚的情调来抒发缅怀烈士的情感。
由于时日久远,这次以诗聚会的具体内容已所记无几。但这次课外活动却引发了我对诗词的爱好。事后的几十年中,我也陆续作过百余首多种形式的新旧诗词,虽然其中乏善可陈,既未想也没有什么高雅之品刊登发表,贻养他人,但这确实使我找到了能得闲自娱,调适心情,用以寄托个人喜怒哀乐与人生情愫的一片文学场所。对这种文学形式的爱好,竟陪伴和愉悦了我的一生。
进入高中之后的三年,也正是国家在艰难地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后,党的方针政策和国民经济进行总调整的三年。如同一个人大病初愈,体质还是很虚弱的。这些反映到我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活上就是我仍然只能勒紧裤带,忍着饥饿,振作精神,紧张学习。生活依然相当艰苦,口粮短缺的问题总是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学生仍需自己将生产队分得的口粮,开垦地上生产出的粮食按月背来学校,再由学校按政策补足少量余额。当然,口粮标准仍是极低的(大约是每月24斤)。所以我们又必须学会新的生存方法。例如用大米或小麦炒熟后磨成细粉,俗称“焦面”。每天早晚做功课前或到饥饿的时候,放上些盐,有条件的则挑少许熟猪油,用开水一冲泡,成为稀糊状的面食,即可充饥。也有人自己留上一些大米,在热水瓶里放上一二两,用开水灌上,泡过一夜,第二天倒出即成稀饭状食用。这样做的好处是一粒米也不会被食堂揩油而去。学校当局也相应采取自助措施,利用周末、假日等组织学生进深山钻老林去采摘橡实等野生果实充饥。橡实是一种淀粉含量较高但带有点怪味儿的野生果实。将其晒干去壳后研磨成粉再加入一些面粉即可制成饼类食用,只是吃了这橡实粉后极易造成胸腹饱胀,十分难受。总之,办法是想尽了,结果还是半饥半饱地度过了三个高中学年。这相比于初中,已经算是不错的境况了。
P24-25
做完这本集子,付梓在即,心里没有了坦然成功的感觉,反而在情绪的深处更多了些惴惴不安的成分。于是只能独自面对墙角,有如忏悔或祈祷般,再自言自语几句。
一个长期拿惯了手术刀的医生,居然要在文学方面表达出些什么来,这给别人的第一感觉将会是疑惑和惊诧。执刀和执笔完全是两码事,如今同时落实到了一个小作品集里,岂不是把应该分开的两种东西合成了一体,这会像是个什么物件?换成是我来看待,怕也是不容易理解得通,这一点疑虑应该会有。为此,我在多个层面都已如实相告:四、五十年来,医疗确实是我的主要职业,而文学文字正是我的爱好,是有如家乡紫砂壶刻上“不可一日无此君”般的爱好,这已然是伴随我终身不可或缺的。在我执掌“柳叶刀”的同时,一有空闲,在他人踯躅棋盘或周旋于牌局之时,我常常会乐于拿起笔或刻刀。于是就有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到现今的格调、手法不尽相同的文和字(如果还真有点所谓“格调”、“手法”的话)。只是以前大多是散作,现在则是集中一下而已。关于篆刻,心中更是“抖呵”。一开始本就是刻着玩儿的。一两把最便宜的刻刀,绕了些粗棉线做成刀把,印石大多是极普通的滑石,类似冻玉的只有一块,有相当部分的印石是从石头城和清凉山城墙上找来的几千年前的砖瓦残片水磨而成。印章真的不怎么样,刊出时又被放大许多倍,以至于印泥中的气泡和技法的不足皆被夸大而纤毫毕露,示人以丑。不过这些确实是手工雕刻的,远不是如我们的学长李岚清先生所说的可用电脑机器创作(现在这类印章多了去了)。鲜见的更有缘起于六十年代后期的印章实体,看看印文便可知道,也有截止于去岁十月“收刀之作”的沧桑痕迹。需说明的是,刻刀也是我生命中用于寄托心情的第二把“刀”、第二支“笔”,是我交付时日的又一种方式。两厢尽管不尽相同,却也不能完全分开,故而只能在这本小集中将它们比肩合印,一起拿来“显摆”了。
因为是我个人的留存,如同我50多年的临床一线的从医经历,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病人,必须非常客观冷静地应对处置一样,我的文字的表达也力争基于现实。只是因了文学的“个性”,添加些适当的表述方式罢。
真正让我心有纠结的是“诗歌选辑”那部分。著名青年诗人木子力先生说:“诗歌是属于内心的生活。”我这本集子里的诗虽有“内心”却难免简陋,但这个写作人的内心是真诚的,他的喜悦和伤感可以被你一览无余,就像你无意间看到某一个人在匆匆赶路,他的步态肯定与他的心情一致,是没有办法做作造次的。是的,我在闯荡也在学步中,来自各方面的评说对我都是一样的鼓励。“诗词”那部分,对照我20世纪60年代末及70年代初学习过的王力教授的诗词格律专著、专讲,尤感惶恐。近日看到清源兄盛情转发给我的《古汉语中人声字今读平声的常用字(网络版)》后,有了用字的宽宥,心始稍安。因为差距,所以羞涩。一个普通话都讲得不周全的我,真搞不明白咱唐宋时期“吴语”和“中原音”的根本区别,很想将其统统归类为“诗歌”刊出。这有点像专卖黄花梨的红木家私店,自觉地标上个“仿”字,但凡有买家拿回去一看,还算可以,至少也能让他看出我的实在来。
“时间”委实如同《聊斋》中的主角,有时是“人”、有时是“狐”,总的来说都还是比较善良的。底蕴深厚的中山资深媒体人、作家刘廷玉先生的一句“岁月无痕”,让我有如禅性指点、慧心启萌的心灵承悟。本集的成文中,已标注的时间大抵不会有错,没有标明的也该有个大体的写作时段。且当做忘却了的记忆吧!1970年以前的文字肯定没有,因为毕业时,我与瑞兴同学有过一个约定:都烧掉罢!余下的“时间”先后,大概就是个“岁月”次序了。
在别人眼里,我们这些搞医疗的人会一辈子都很忙、都很累,因为我们时时刻刻面临着的场景,或许都可成为拍摄“微电影”的素材,而且每天遇到的更多是“不确定性”和“未知性”的混合存在。我们所从事的职业,要和很多的人和事都有交集,都会有过从、相处。想象着在如此广泛的社会交往中不留一点遗憾,这恐怕只能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们常想着别人真诚地把生命和身体都交付、托付给了我们,有时候我们还真的把自己看成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圣人(医圣?)、天使。其实在高度物化的社会,我们还只是一群可以经常用得着,未必真看得上眼的人物。受点表扬、受点委屈都是极平常不过的。一生中,我们与大多数的人只是擦肩而过,许多时候连回眸一瞥、挥一挥手都来不及。想把这些点点滴滴的人际“杂碎”用文学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实际是一次次可以有,不可以无的冷静思考与思索,是作为个人人生的又一次自我沉淀、自然收藏,也是对自己或长或短的生存背景乃至生存现状作一些客观归纳,在很大程度上更是对自己的再一次沟通和审视。其真正的内容都应该与他人无关。
在这本集子中,从《故乡的泥》到《乘风凉》写的都是我故乡的民俗民风留给我的美好记忆,那些个样子现在怕都不太容易有了,想复制就更困难,因此我想留下这点文字给年轻的后生们看看,也算是个“小礼物”吧,或许他们会茫然不知该喜欢还是不该喜欢,这得看他们祖上的荫德造化了。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轻易忘却自己故乡曾经的醇和质朴及厚重积淀的风物情怀。
在这本即将结集的小文中,想表达的是我自己的感觉、感受和感悟,涉及的内容应当是现实的、真诚的。假如我们对以往还真的有着眷恋,那么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对这个美丽的世界有着好奇的新鲜和无知。因此无疑地还会时不时地表现出我们的幼稚来。人的一辈子,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明白。
纵观一个人的社会、人生,得意的顺遂的大概不过“一、二、三”,憋屈的不如意的或许有“七、八、九”。在这儿又再次记起一段文字,就此再录如下:
朋友啊
请不要忧愁
你说你的生命总像沙漠
那是你心上没有一块绿洲
做一个绿色的梦吧
生活里就会有一个金色的秋
朋友啊朋友
请不要忧愁
你说你的身下总有阴影
那是你老是低着头
昂首迎着太阳吧
让阴影永远抛在你的后头
这几句,大概是我近30年前于人生“七、八、九”的时候,偶然从电视剧里听到或看到的句子,觉得有味,便暗暗记了下来。是不是原来就这样写的,我不知道,是哪位作者写的,我更无从打听。我只知道就这么几句,居然给了我无可名状的腠理指点和膏肓激励,居然涵养了我数十年的成败得失或苍白或鲜润的心胸。我深深地喜欢上了这几句话。在10年前的那本“自印集”中,我曾将它放在了“代序”位置。我真诚地向那位尚不知名的“原作者”致敬道谢。
诚如我和我的老同学们说的,小集子是会有的,只是不成东西,于内心处深怀戚戚感,颇有难承之重的感觉。有人说我们这个年龄段是“折翼的一代”,可我总觉得不能算是。我,还有与我同命相连的同学、同辈们,还没有等到长出翅膀就“折”了:10岁不到就吃着糠,10多岁起就跟着开荒,20岁刚出头就在“文化大革命”的漩涡中划桨,毕业后在基层社会中不停地挣扎闯荡,从来就没有飞得起、跳得高的时候,只能窝在家前屋后晃悠,“代”不成之为“代”,充其量只能称之为一个批次的人,新生活的酸、苦、辣都给饱尝过了的一“批”人!而今将届从心之年,好在多多少少还算健康。已过去的偏曲历史告诉我们,此时此刻其言宜善、其鸣莫哀。留这点文字不过就是想留点残存的记忆,给点可心的惦念,表达一下我学着走、走下去、边走边学的余兴。出这本小集子,不谈面世,遑论发表,只谈出发。这一切的一切,或者可聊慰黄昏晚景,可稍解老岁寒凉。
后记到此,我真诚地感谢寓居于江苏扬州真州的汪向荣先生。汪先生是我二、三十年前就结识的文学活动中的老师。他出身于泰州曲霞,工作在扬州真州,因与我一样,以真州为我们的“第二故乡”而结缘。正是有了泰州、扬州这一大片苏中地区的肥壤沃土,文学文化的优渥底蕴,生发了也造就了汪向荣先生与生俱来的文学才情。长期从事媒体新闻工作的他,同时以其勤奋朴实的努力和真诚真挚的情感,写作并出版了多本诗歌、散文、小说集,成就了他“圈内一大家”的骄人声望。同时他也是著名诗人、作家忆明珠先生的爱徒。长期受教于名家亲授,汪先生在文坛纵横驰骋,激情挥洒,已然成为一方文学才俊,文坛翘楚。扬州著名作家丁家桐先生曾对他有这么一声赞誉:“向荣具备了一位文人的本质属性,真诚。多神思之笔……真是天马行空,神旅万里,最后又深深地扎进了生活里。”如此评价当已臻极致。
汪老师对我的小作作了悉心的指点。我对此深怀感激和谢意。
我永远感谢我的妻,她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50多年来,是她给了我许多智性、理性的灵感和精神资助,无论是生活中的还是心旅上的。特别是临结集前的几个月中,她在亲理繁重的家政服务工作之余,还为我亲自敲击键盘,打完近20万字的初稿。她的案牍劳形,更漫射出她一脉辉煌的资深阳光。我敢向她保证:老婆,下辈子一定是由我来为你打稿……
念念不忘南医大647班微信圈的老同学们。你们的不断鼓励和激励,让我如同喝进了一杯杯新鲜调制的卡布奇诺,精神和精力当与文俱增。50个春夏秋冬,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绵绵不断的时忘、时惦。记不起是谁说过:“忘是故意的,怕扰尔清梦,更怕扰汝心魄。惦可是真实的,虽则它湮没在心里,沉淀在神里,但自己肯定知晓。”身的感受才是最真实,心的聆听才是最重要。在我回味来来往往的过去,自己舔着唇齿品着生命的咸咸淡淡时,不觉已水脉悠远,有意经年。朋友之情、同学之谊的无处不在,正好伴我天涯客旅,助我挥洒余生。
我们这些从事医疗行业的人都知道,水是我们生命的永恒。生命会因水而粲然生辉,然而人生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因水而起的风浪。因此,我的这本集子与“水”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名字就是《远水无波》。相信各位亲们一定在这本集子的某些字里行间早就看出来了。
宜人
2015年5月25日于南粤一隅
难得的“知识分子式”写作
在写作和出版的复杂层面上、在文艺更多服从于世俗名利及玩世不恭的犬儒主义的当下,一本缘于他儿子“为后代留下点什么”的要求的朴素动机而结集的个人文集,反而显得可亲可信。宜人先生的名声很长一段时间建立在他是小城出色的外科医生上。他以精巧的柳叶刀为患者切除病灶,减少痛苦,以精湛的外科技艺,救人无数。外科医生成为其先人为主的公众形象,这无形中遮蔽了他对诗文、治印、摄影等其他文艺方面的兴趣爱好,以及由此生发出的可能性和创造性。平素与宜人先生交往,只知其兴趣广泛,直到挨篇逐页读完了他的《远水无波》书稿,方才得出一个客观的判断:如果从文,他一定会成为和医生角色同样成功的作家,甚至影响更远。其实,两者也不矛盾。一个优秀的银行家会因为喜欢玫瑰变得更优秀,一个医生得益于文艺的滋养和润泽,会更加精通仁术,关爱苍生。
倘若可以分类,我倾向把宜人先生的写作归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写作。半个多世纪的人生履历中,他没能幸免于“50年代末的极端饥饿,60年代的群族撕裂和恶斗,70年代后改革开放的多元思潮激荡”。一个人最宝贵的岁月和青春的理想,深深浸染于大时代的苦难、困厄,由此沉淀了人生体验。对于写作者而言,不只是一杯苦酒,也是一味良药,尝试对伤痕累累的心灵自救。从宜人先生描写早年苦难的诗文中,不仅可以看到一位年轻知识分子的痛苦挣扎和无奈抗争,而且在“小我”的控诉、抗争背后,还有对一个民族命运的显微观照和精神解剖。他追忆初中时代极端饥饿下百姓的生存状态:那位因反抗生产队长扣罚口粮,被迫无奈杀人的农民,被绑赴刑场——他的神情似乎很淡漠,木僵僵的样子,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头也没有耷拉下去……他,一个农民,一个因为饿极了杀了人的四十来岁的农民,就这么脸朝下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双手还被反绑着……执行完毕,人群便慢慢散去,没有人惊叫,没有人躁动,就像一群农民在自家村口看着别人家在宰杀一头孱弱的牛。我正是围观者之一,现场就在眼前……
伴随着白描式画面所弥散的悲观、绝望,还有一种直率而倔强的祈盼:“被饥饿逼到了尽头的农村社员们太想得到填饱胃肠的食物了,太需要在孩子们饥饿幼小的身体里、无助的眼神里注入生的希望了,太需要在年迈老人瘦骨嶙峋的躯壳中投放生命得以延续的食品了。世界原本应该是平等的。不曾想,这个时候来到这个世间的人们,却同时都面对一个最容易也最难解决的问题一一个生命体的最基本需求。”
是天灾,还是人祸?是一群黎民的绝境,还是一个国家的沦丧?宜人先生不仅是现场的旁观者和体验者,也是一个竭尽自身智力的反思者。问题在于,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对付某些生理上的病症游刃有余,但在社会的隐疾和固有规则面前,却显得无能为力,甚至近乎堂吉诃德挑战风车式的徒劳,结果伤及的往往是自身。如果全民性饥饿给他带来的是关乎身体发育、肠胃温饱的“外伤”,那么在从校园走向社会后,那段堪称中国版“日瓦戈医生”的真实情感故事,则让他在短暂畅饮“分外”温情的美酒琼浆之后,饱尝了“因人为干预而失去研究生深造机会”的终身苦果。事实上,他可以在世俗面前学会退让而不是执拗,他可以在权威面前隐忍而不是“昂扬”。但他固守本真的性情甚至虚幻的尊严,代价自然在所难免——那个时代为追求个人自由,付出代价乃至生命的不止是他一个。他含泪带血的文字,某种程度上代言着整个知识分子群体的命运和思考——在诺贝尔奖得主、俄罗斯著名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笔下,日瓦戈医生为了赢得娜拉的爱情,甚至逃出了放逐他的战场,哪怕面临着军法处置。把苦涩的个人悲剧毫不掩饰地呈现给社会和后人,无疑需要一种勇气,更需要灵魂的救赎。作者在矛盾的纠结中选择了坦诚,这让人看到了根植于知识分子内心那种不可剥夺和掳掠的倔强。因而,这样的写作意义已超出了文学的本身。这从他借物言志的《豆腐》小诗就应当可以看出:“几经磨难几经淋,此时无声亦无名。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片白玉为斯民。”
把宜人的写作归于知识分子之类,还有另一重要的依凭和见证,那就是他的写作不只是依赖于对饥饿、困厄、失爱等种种不幸的深度体验和“病蚌孕珠”,而是建立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知识积累和科学辨析上。一方面他对地方文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系统掌握,使他对熟悉的事物、人物的描述有了足够的地气和底气。另一方面,对西方社会人文、艺术和医学的横向吸收,又让他拥有了全球化的眼光来审视当今,反观历史。读他的作品,获得的是意趣,是见识,也是理性和哲思。他不是复制式临摹,而是表现式原创,是赋予万物以情愫和灵魂,互为尊重,彼此赏识的人文关怀。
宜人先生是陶都宜兴人,少不得要写本土本乡制陶的原料——泥:“千百年来,她贡献得太多太多。她疲倦了,需要歇息,需要作一些精神及体质的调整。社会不应该让现世的人们对祖宗的遗存有太多索取的贪念。”写到乡间沐浴用的锅:“头汤水要精气足的人洗……而末汤水成了浑浆水,在老一辈人看来,那是热水,是精华,有滋补功能的……这一锅浴,是母女专场,是女孩子嫁出门前的洗礼,是按捺不住又无法言表的母女情深。”再写到“年”:“‘年’也正是一个遵循于无形却深植于民族精神内核,既无法触摸。又实实在在为民族亲密感知的实体。这是活灵活现的现实与饱受争议的迷信传说的结合,也是唯心和唯物这两个‘道不同相与谋’的矛盾认识的综合物。”诸多此类,不一赘述。有时,会以为他在撰写诗情盎然的科普文章乃至对俗物探幽人微的答辩论文,这不妨看做是他的手术刀借助文笔的延伸性解析。最典型的当属《厕的那些事》。一处日常生活中的污秽场所,在他笔下,却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与历史、政治、文化、经济、人情、伦理的方方面面联系起来,读之受益多多,开眼界,长见识。把它说成是当今“厕所研究”的优秀论文也并不为过。这就是宜人先生作为一个富有探索和分析精神的知识分子的可敬可爱之处。当然,他文章的趣味性、知识性,在他《走进欧罗巴》的系列游记中,有着更全面的展示和体现。他努力所做的,或许是让他自身的个人阅历和经验,与更多的亲朋好友分享。不用出国,遵循他精确的描述和呈现,就能完成同样有意义、有趣味的异域旅行。
从外科医生的岗位彻底退休下来,告别了尘世的忙碌,就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延续从未中断、时时涌荡于心的写作梦想;从长江北岸的真州小镇移居到儿子工作的南国名城,换一种环境,盘点人生的行囊,就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收获。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宜人先生的文学创作才真正开始。相信凭借他人生的深厚积淀,博览漫游的丰富见识和浪漫无羁的情怀,是能够写出更多更好的不落俗套的佳作的。抄录他在某次宴席中随性写下的几行诗句作为收尾吧:“八两又何妨,醉了又怎样?且把珠江当长江。落日楼台看天亮,绿袖红香舞霓裳。”不知他是在写李白还是在写自己?
汪向荣
2015年6月2日
《远水无波》是一本朴素、朴实的文学作品,寄托了已届古稀的作者宜人对生命过往的不舍惦念和深情回望。作者是20世纪60年代毕业于医学院校并长期从事临床第一线医疗工作的外科工作者。50多年来,他利用业余时间,凭着对文学文字强烈的爱好与韧性坚持,不断记录自己的人生经历,表达自身的感受和感悟,抒发个人认知社会以来所思所念的真情实感。本书稿是从作者几十篇业余文学创作中萃取的十几篇散文作品、近百首诗歌和几十方印章合编而成。全书约13万字。
《远水无波》这本书书写了一个外科医生的人生故事,但是不同的是,作者宜人没有放过多的笔墨在他的医者生涯,而是写了许多其他有趣的故事,还附上了不少自己写下的诗歌。故事的时代背景从那个闹饥荒的五十年代,经历恶斗的六十年代和改革开放思潮涌动的七十年代到如今步入现代的今天,这些时光,都被他毫无保留地记录下来了。他明明是一个执刀的人,但就算执笔,也毫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