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奚说天庭之所以从来不会抹去罪神的记忆,是因为想让那些神时刻谨记自己的错误以重塑仙心。可我却觉得,他们之所以不允许他人忘记,无非是想看见他人垂死挣扎却又无能为力的丑态罢了。毕竟这落神渊里的罪神,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曾是动动脚都会让天庭颤抖三分的人物,能看见昔日天之骄子变成脚下随意践踏的泥,想来天庭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比谁都要高兴。
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我当初所料,但凡进入了落神渊,不管多么骄傲的神都会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被磨掉所有的棱角,不管对天庭有多么憎恨最后也都会在这永无止境的孤寂中遗忘所有。直到六音到来,落神渊的罪神除了我以外便大多都因为绝望而死去化为了地上的万千枯骨。
记得那天我一如往常地站在落神渊最大的石头上发呆,谁知却发现黑暗的尽头竟有一抹突兀的白色缓缓飘近。起初还看不太真切,可随着他距离我越来越近,我才渐渐看清那竟是一个身着白羽衣眉目倾城的男子。彼时四周皆是形容可怖的尸骸,可他从容的姿态却仿佛漫步在烟花三月最美的江南。
“嫦兮上神对么?我受人所托带你离开这里。”他轻轻开口,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暖春的缱绻。
“你是谁?又是谁让你来的?”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嗓子沙哑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是新晋的乐神六音,是青帝之子风奚拜托我来的,昔年我请他算卦欠他一个人情。”
“风奚……”想到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如玉少年,时隔多年我心中依旧一片温暖:“他还好么?”
话音一落,六音的神色便带了一丝不忍,我维持了等待的姿势许久,才听他微微叹道:“风奚上神已经去世整整三百年了。”
“我不相信。”我拼命摇头,那么好的风奚,从小到大便一直与人为善的风奚又怎么可能不在多年,“如果他真的去世那么久,又怎么可能拜托你来救我出去。”
“因为他说,如果你知道他的死讯,就会不顾一切替他报仇,就算救你出去,最后的下场也只会比被困落神渊还要糟糕,所以他才会让我三百年后再来寻你。”六音的声音并不大,可于我来说却恍若雷鸣,“而且他特意交代我,如果你还是一样的冲动,便让我再等三百年。”
本来我以为在失去了一切又被白霄亲手推下了落神渊后,我便早已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可时至今日,当我再听闻风奚的消息时才明白,我之所以能在这里撑到现在,全然是因为他还活着,因为我有生之年还想见到他。只是如今,我终于等到了他的消息,那个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人,却再也没有了。
但凭本能地从发上拔出发簪,我想也未想便直接往喉咙划去,谁知还未触到颈侧手腕便被一股大力猛然扼住,“月神难道就不想知道风奚上神的死因?虽说人人都道风奚上神是死于蛮荒战场,可我将他的遗体带回之后,却发现他被洞穿的胸口有招妖藩的弥留气息。”
招妖藩。那是我出嫁时,昆仑族给我最有分量的嫁妆之一,曾经为了让白霄建立更多功勋,我在新婚翌日便把招妖藩送给了他。没想到,他用招妖藩栽赃嫁祸给我还不够,居然还害了风奚。好!真是好得很!
“看来风奚上神所料一点也不差。他说如果听闻他去世的消息,你了无存活之意,便让我告诉你他真正的死因,只有如此你才会想要继续活下去。”看着我再度死灰复燃的眼睛,六音弯了弯唇角露出点点笑意,随后又伸手将一面有着古朴图腾的菱花镜递到我面前,“这是昆仑镜,也是风奚上神让我交给你的。”
昆仑至宝昆仑镜,可窥尽所有前尘过往。曾经被我和风奚一起弄丢的宝贝,也是因为丢失这镜子我被罚在族中祠堂面壁了一百年,之后不管他拿什么稀奇玩意儿讨好我,我都始终没有搭理他,没想到却终是被他寻到了。
“你不确认一下我说的真假么?”见我直接把昆仑镜拢于袖中,六音含笑询问。
“不用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曾经的夫君是什么样的神。”我摇头,双手紧握成拳,“只是我如今的模样,如何才能重新出去?”
“现在你还是罪神,从进入落神渊开始身上便被下了永生不得离开的禁咒。”六音缓缓对我伸出手,纤长的手指秀美如玉,“如果你相信我,就舍了现在的肉身,之后我会让你进入百花园,以梅花花神的身份重生。”
据我所知,乐神虽然也位列上神,可不管身份还是地位都是所有上神中最低的一位。但我面前的六音不仅可以穿过重重禁制来到落神渊,甚至还可以替我重塑仙身,手段委实有些通天。可那又如何呢?一来我如今除了命一无所有,二来只要我可以出去,只要我可以替风奚报仇,其他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
重要。
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对方掌心,我垂眸低声应道:“一切但凭乐神安排。”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会舍去天生神胎,转而附在一朵梅花之上与百花园的无数花草争日月精华争餐风饮露,就为了早些修成最下等的小花神。
这里的一切按理说不光从哪方面而言,都比落神渊好了太多,可每每当凌波和白霄从百花园携手走过,我却觉得还不如回那无尽的黑暗中去面对那些堆积如山的骸骨,起码气不顺的时候还可以踢几脚山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睁睁地在枝头默看。(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