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梦的人
刚踏进回忆的门槛,我就一个跟头跌至童年。
大概四五岁时,我和家人还住在农村——陕北黄土高原上、210国道边一个有着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子里。500多年前,先人们追于当时朝廷的淫威,背井离乡,携妻带子从山西大槐树下移民至此,之后生根发芽,繁衍生息下来。后来,人丁愈加兴旺但耕作的土地却并未增加。无奈之下,人们又分出两个支脉,分别迁移至本县不同的地方,我们这一脉有幸留在了原地。
凛冽的西北风给当地人脸上留下两块“高原红”的同时,也带来了咳嗽这种烦人的疾病。咳嗽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却不易根治,如果治疗不及时,很容易引起其他疾病。因而,咳嗽在当地成为一种“瘟疫”。后来,人们才知道,咳嗽是由慢性咽炎或气管炎所致。
哥哥以家中老大和唯一的男孩的双重身份,备受各方关注;妹妹因漂亮的长相和伶牙俐齿的小甜嘴,深得各方喜爱。和哥哥比,我没有性别和排序的优势;和妹妹比,我的外形和笨口拙舌都不太讨人喜欢。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我便不敢轻易在大人面前撒娇,不敢随便表达自己的意愿,不敢对现实有过多期待。沉默,是我的常态。后来,这种沉默被旁人解读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也罢。
我还有一个连自己都很讨厌自己的原因:我爱生病。
小时候的我,因为母亲奶水充足,基础体质还算不错,长得也胖乎乎的。但,胖和不生病或者少生病,并不是画等号的。因而,每当“咳嗽风”刮过时,我都会中招,每次都是连着好几天不停歇地“咳咳咳”。白天还稍微好些,到了晚上,尤其关门闭窗以后,满屋子都是我的“咳咳咳”声,时急时徐,时大时小。有时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自己咳醒来,严重时甚至老半天都不能缓过劲来。那种难受的状况,只有亲历后,才知道有多痛苦;不曾亲历,或许觉得不过只是个咳嗽,又能怎样。我的咳嗽不仅让自己难受,也让亲人们跟着备受熬煎。母亲白天要忙着操持家务,夜里还要为我的健康担忧。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我除了吃一种叫不上来名字的消炎药外,还得去打针。吃药往往效果来得慢,而且治好后复发的可能性也大;打针的疗效相对来得快一些,只是要受皮肉之痛。父亲在外工作,母亲独自一人在家拉扯三个儿女,还要种几亩庄稼地。多数时候原上风调雨顺,庄稼地的日照充足,收成还可以。母亲在春种秋收时总是忙得不亦乐乎,顾不上每次都专门带我去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家打针。记忆中,我经常独自一人前往医生家,打完针后又独自回家。
乡村土路上,小小的我总是踽踽独行。
有那么几次,我因咳嗽而引起其他疾病,病情一天天地加重,差一点儿就……害得家人整日为我忧心忡忡的。一次又一次被病危的我折磨,家人甚至萌生过遗弃我的念头。这些念头难免会偶尔出现在他们的语言中,虽只一闪而过,他们也绝对不会真心想那样去做,只是被逼无奈的怨愤之语而已,但却让我无比恐慌。
我,要活着!
我以为,想要活着应该不能算是一个人的梦想,充其量只能是人的一种本能。
年少的日子里,几乎每个早春和秋冬将至之时,或者多风干旱的天气持续不断时,就连早晚间未及时增减衣物时,该死的咳嗽都像无法摆脱的梦魇一样,死死揪住我不放。
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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