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名叫布鲁诺·利特摩尔。布鲁诺是别人取的,利特摩尔是我自己取的,在催促之下我终于决定,大方地把我的回忆录公布给这个低下又疯狂的世界。
我送这个大礼的目的,是希望人们能被启发,进而着迷,然后警觉,从中学习,或许还能获得娱乐。然而,我发现,实际动手写作这件事实在沉闷得令人难以忍受。除了原始得令人惭愧的“一指神功”之外,我一向懒得学习更流利地打字,至于纸笔,我的双手形状怪异,雕刻那么多考究的小符号很容易疲倦,所以我决定用口述方式写我的回忆录。因为录音机照例不合我用,我得有个听写员。现在是单调无聊的九月某日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我有点慵懒但十分舒适地躺在沙发上,脱了鞋但穿着袜子,手里拿着一杯叮当作响的冰茶,还有个叫格温·古普塔的、语气温柔的年轻女子陪我坐在这里,用铅笔、黄色记事本与激光般精准的注意力记录我的话。我的听写员格温是在我居住的研究中心实习的大学生。她扮演助产士,把我心中想到、用肺与舌头表达、从口中说出的话,变成文字,为其注入一股文学的庄严与持久性。
开始吧。该从哪儿说起呢,格温?不,别说出来。我就从初次遇见莉迪亚开始吧,因为有莉迪亚我才会在这里。
但是开始之前,我想我应该简短描述一下目前我的环境与困境。你可以说我被囚禁了,但是这个词暗示我希望自己在别的地方,其实不然。如果有人问我:“布鲁诺,你好吗?”我很可能回答:“很好。”而且这是实话。我知道我衣食无缺。我自认为未被囚禁,而是半退休状态。你知道的,我是个艺术家,受到我的饲养员的认同与尊重,让我从事对我的灵魂最重要的两项艺术:绘画与戏剧。说到前者,研究中心慷慨地供应我颜料、画笔、画布,等等。我的画作甚至在外面出售—在那个让我已经兴味索然的世界。我听说,作品至今仍然可以卖得高价,收入归研究中心,所以我让他们发了财,真是混账。我不在乎。叫他们都去死吧,格温,我画画只是为了抚慰我受创的心灵,其余都是污秽的经济学。至于后者—戏剧,我正准备主演德国作家毕希纳的《伍采克》,由我执导并扮演主角,我们的小剧团几周后就要为研究中心员工跟他们的亲友公演。不是什么百老汇大制作,连非百老汇都算不上,但是能够(稍微)满足我的表演欲,也可以从中了解一些我的个性。我的朋友里昂·斯莫勒偶尔会来看我,这种场合我们会谈笑怀旧。有时我们玩双陆棋,有时我们聊哲学话题,直到清晨窗外的天空中出现朦胧的黎明蓝。我在研究中心里活得很舒适,并享有任何人都会希望拥有的相对隐私权,其实比一般人还要更多,因为我并不在意每天在这世界上保持曝光度。我甚至随时能出去,当我很想学梭罗独处的时候,我可以在森林里散步,跟长满青苔及各种真菌、体形粗大的老树进行心灵交流。研究中心位于佐治亚州,我之前从未到过这地方。我承认以我有限的见识来看,佐治亚是个相当宜人、草木茂盛的漂亮地方,潮湿的亚热带气候对我的身体有益。老实说,大多数日子里我感觉像住在度假村,而非因为我或多或少犯下的谋杀罪被强迫囚禁(附带一提,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再干一次)。因为疑似谋杀这档儿事在我人生中只是件不重要的小事,我就等到后段再提起吧,但是至少表面上这跟我现在的居所有关,所以也跟你们的计划有关。不过我不是普通的罪犯。我猜你们将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惩罚我而是为了研究我,我假设这就是你们计划的终极目标。我倒不是责怪你或他们想要研究我。我很有趣的。我是个特殊案例。(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