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说，这个时代缺乏大家，缺乏荡气回肠的作品。其实流传千古的经典之作，非因辞藻之美，恰因其博大的情怀。如果你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也许你就是下一个大家。

俞妍所著的《蜗牛》收录了作者创作的小说《蜗牛》、《脸谱》、《逃离》、《伞》、《沉浮》等作品。作者从高远处观察生活，用平淡的句式和洞悉世事的描述，诠释了生活的绝望与希望。用平淡的句式描绘了我们身边人的生活，细腻、接地气，一针见血地诠释最真实的人性。

《蜗牛/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为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中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俞妍创作的短篇小说，从身体和内心探寻人性的幽秘之境，反映了现代人日常生活下的暗流和人性的复杂性。

蜗牛

裂瓷

游戏

顺眉

脸谱

潜水

面具

看招

逃离

锦被花

伞

沉浮

目光

藕粉糊

钥匙

家长会

第三种可能

念故乡

胶水

附：探寻身体的幽秘之境

后记

蜗牛

1

收到美琪的短信已是半月前的事了。树青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她的生日派对。秋日的暖风，挥洒着桂花香。吸吸鼻子，人便有了困意。树青走到秋千架下，搁上半个屁股晃荡起来。对面的音像店里传来笛声，清亮悠扬，只听一句就知道是陆春龄的《欢乐歌》。乐音一段段飘出来，洒水车般浇洗着街面。车流似乎也慢了下来。

出了公园，树青绷着腿跨过护栏，路两边的车一辆挨着一辆。黑色马自达开过后，街面出现了空隙，对面两个栗色头发的男子径直奔来。树青刚迈开步子，远处出现一辆白色奥迪，他迟疑了一下，左脚踩住了右脚后跟。白色奥迪过后，一辆绿色出租车和一辆银灰色POL0前后呼啸而过。他只好伫立在路边，耐心等待。

就这样磨蹭了两三分钟，树青才走进音像店。一个陌生女孩正忙碌着。树青想起自己已大半年没来了。店里面的货架多了两排，最醒目处摆了《中国好声音》的新CD，领头那张的封面上，印着一位穿白衬衣戴眼镜的男孩的照片，背景碎光片片，男孩的眼睛看上去特别沉静。

“大哥，您喜欢哪位歌手？”

陌生女孩走过来。她长得不好看，眼睛偏小，颧骨微微隆起。但声音带着一点点磁性，听着还算舒服。

“随便看看……”

树青扫视着台架，随手拿下了《流浪者之歌》——唐俊乔的独奏集。美琪最迷这个吹笛女子了：穿花肚兜，双肩裸露，斜捏着一根笛子，任长发在风中飞舞。其实，这女子长得不精致，个头大，眼泡肿胀。美琪喜欢的应该是她舒展的笛声。《卧虎藏龙》开播时，美琪盯着大银幕尖叫：“唐俊乔，唐俊乔的笛声……”影院里的人纷纷侧目，害得树青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能包装一下吗？”

树青又挑了一张唐俊乔的《深秋叙》。女孩乜斜着小眼睛，从他手中接过两张CD，找了一张青花瓷图案的油光纸，动手包装起来。树青立在旁边看着，女孩的长发垂下来，滑到他手上，痒酥酥的。他恍惚了一下，捏住了几根发丝。她抬头，他才放手。

“你喜欢听笛子曲吗？”跨出门时，树青突然回头问。

女孩吃了一惊，摇摇头。

“爱听笛子曲的人，脸上很沉静，内心很狂野……”

树青举起右手，大拇指跟食指捏成一个圈。女孩抿着嘴笑了。

2

散步回来，树青刚出电梯就听到一阵笑声。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发现同室的小陆正和一位穿套裙的女人说笑。

“我叫小米，今天刚来，以后多关照哟。”女人朝他欠欠身，树青点了点头。

一周前开职工会议时，小陆提过自己要调到别的部门的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兄弟抛下我，不够义气哟。”树青拍拍小陆的肩。

“哪里呀，今后有了小米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陆戏谑着笑道。（P1-P2）

后记

当我发现，这世上太规矩的人不适合写小说时，我已踏上这条贼船。

脑子里闪出这样的念头时，我正在月光下散步。我家楼下是卖布的店铺，店铺面前铺着马赛克地砖。我每一步都踩在地砖的格子里。有时脚即将落在格子外或踩到线上，但我会立即调整步子。就这样，远远看过去，我走过的一排格子就是一条笔直的路。

我又想起散步前晾衣服的事。我晾衣服似乎也挺有规律。哪一类衣服适合哪一种衣架，我都了然于胸。衣服们都各就各位，从来不会乱搭。

也许，我是喜欢这种规整生活的。卧房里干净的床单，床头柜上整齐的书，墙角边摆放有序的杂物……以此扩散到哪个闲暇的下午，如果突然闯进一件不在预料内的事，我都会措手不及。一路走来，我的人生轨迹也是如此。少年时努力读书，成年后认真工作；在校教书育人，在家洗衣做饭。虽算不得贤惠，但也像大多数女人一样，踏踏实实规规矩矩地过着平凡生活。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隐隐感觉到内心的微澜，如一只软体动物在角落里蠕动。慢悠悠地，摆动着触角，撑开暗夜的肺叶，蜗行。就像我踩着马赛克，路过公交车的停靠站，也时常涌起逃离这庸碌世界的冲动。好在，那只是冲动。我从来都没有付诸行动，一次也没有。

于是，我选择了小说，试图用这种叙写来平息我内心的微澜，喂养我潜意识中那只蠕动的软体动物。一个性情寡淡的中年妇人以此来调味生活，是不是显得有些滑稽？

说不清是因为关注芸芸众生才喜欢文字，还是因为喜欢文字才关注世间幽秘的灵魂。生活中，那些超乎庸常的场景，那些转瞬即逝的细节，都让我欲罢不能。办公室里，男女午睡，拉下窗帘，微妙的感情纠结开始了；预知男人出轨，女人不便明说，费劲心机转移注意力，最终仍绕不过去；懵懂少年撞见父母骇人的“游戏”，迷惑未解，成长已悄悄来临……是的，身边一则独特离奇的消息、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件、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都能让我满血复活，浮想联翩。散步时，见大街上人来人往，我总是痴想，他们身上有多少故事呀。我无数次在意念中拦住他们，拉开他们胸前的拉链，窥探他们焦灼复杂的内心。可是，我天生不善交际，一到人多场合，就不知所措，如同一个孤僻少女，总是在众人的嬉笑声中，躲进角落紧张地抠着墙皮。

这无疑是一场悲剧。作为小说作者，一边迫切地渴望关注外界，一边却又自我封闭。犹如那只软体动物，偶尔从壳里钻出来，怯生生地打探外面的世界，稍有风吹草动，就缩回壳中，大门紧闭。这样的性情，这样的人生，注定了制造出的文字不会恣肆酣畅，不可能长袖善舞，更不会奇峰突起，只能委婉含蓄地表达对人性肤浅的思考。因为跳出了故事的容器，一些朋友读不懂我的小说，他们被我小说人物莫名其妙的情绪弄得晕头转向。你在写什么，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读你的小说真累，真没趣……我常常听到朋友们这样的抱怨。我很憋屈地反问他们，我的小说很难读吗？恐怕是你们习惯了直白的故事，缺乏进入这样的小说的耐心罢。我只是喜欢写情感的模糊地带，喜欢写人与人之间微妙紧张的关系，喜欢表达难以言说只可意会的情绪，喜欢潜意识，喜欢留白，喜欢静水暗流……愚笨的我也许真是个蹩脚的模仿者，艾丽丝·门罗，克莱尔·吉根，向田邦子，威廉，特雷弗，理查德·耶茨……当追寻着他们的踪迹，寻找小说的奥秘时，我也许时常拐入了死胡同。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傅雷在给傅聪的家书中如此写道。我读来心感戚戚。写小说这几年来，首先要感谢那些接受我自由投稿的编辑。在日以麻袋计算的自由来稿中，他们发现我，欣赏我，又无比宽容地接纳我的作品。《长江文艺》的曾楚风老师，《安徽文学》的李国彬老师，《黄河文学》的李向荣老师，还有姜俐敏、王利宣、卓慧、冯光辉等老师，他们都是我的知己。声声称我“小俞”的曾楚风老师常常为一部七八千字的短篇，给我发七八封邮件，商榷一些小细节。当我感谢李国彬老师给我发头条时，他却在短信里说，无需谢他，若要感谢就感谢当年发现他欣赏他的伯乐。而李向荣老师在收到我第一次投稿时，给我写了五六百字的批评意见；两年后，接到我第二次投稿，他特地打来电话表扬……是编辑老师们真挚的鼓励，让我没有丧失写下去的勇气。他们的清朗之气，让我坚信写得好才是真正的王道！

当然，关爱我的还有身边的老师和朋友。从我懵懂写作开始，他们就一直关注着我，犹如关注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慢慢长大成人。木耳兄总是无比宽厚地支持我推荐我；荣荣老师则一如既往地关心我提携我；我的老师谢志强先生常常耳提面命，现身说法教我小说的秘诀……可惜我天资愚钝，常常辜负他们的期望，实在深感愧疚。

再出发吧。三年多前，第一本小说集出版时，刚刚学写小说的我懵懵懂懂，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我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其实正处于低谷。忐忑也罢，惶恐也罢，高潮和低潮都是人生常态，唯有把它当作新的起点，才有新的希望，哪怕是蜗行般的进步。而坚守内心的宁静，则是第一要义。我相信，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最后要感谢宁波文联的关心扶持，让这本集子得以出版。麦家主席说：“作家是培养不出的，但是作家也是要培养的，作家很孤独，如果长期没有人关怀激励，就消沉了。”对于这话，我感同身受。文联领导对文学事业的重视，让我们这样的业余作者如沐春风。我虽然写不好，但也庆幸自己遇上了写作的好时代。

是为记。

俞妍

2015年12月